在鍾弦眼中,
鄧憶身後的背景,
像一幅正在被無形的筆畫不停渲染的巨大油畫。
随着鄧憶對自己的成長與身世的娓娓道來,旖旎的色彩也不斷在他身後堆積擴散,漸漸,展現出震撼的效果。
在鍾弦過往奮鬥史中,他一直想接近頂級富豪階層去尋找捷徑。但他的圈子與認識的人,一直也未能讓他如願。他對鄧憶原本是無所求的,毫無所求。
他本來以爲他認識的是一個簡單的人、一個無懼事世的一個外星人。卻忽然意想不到的,竟是他完全沒想到的人物。
鍾弦腦子中的兩個想法在不斷地戰鬥。若還是隻爲追逐一個純粹的人,他該是什麽态度;若自此改變策略,将其視爲上升階梯,他可能要考慮換上他的面具,那樣才能更加有條不紊。
可是,他能不能讓他的心也這麽快的轉變角色。
鄧憶顯然對鍾弦的提議沒興趣。他對在家族中處于劣勢地位,似乎并不在意。也懶得尋求外援。
“不愧是商人本性。我不是需要人扶植的太子,别認爲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好處。我隻是一個想自由自在的草根。參與不了家裏的任何事,也不打算參與。”他擺弄着手裏的一個物件。“我現在像不像心理醫生在和病人談話?”
一閃而過的念頭被鄧憶的一句話打散,鍾弦自嘲般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發上。“你甘願做一個閑散王爺。腦子有問題。”
“腦子有問題的是你吧,今晚這副樣子來找我,你有沒有聽我的建議,去找過心理醫生。”
“NND你就是把我當成精神病。”
“你無知到心理壓力與精神病都分不清?你不想找出你健忘與歇斯底裏的原因還是你根本就知道原因。”
“醫生說我腦袋受過外傷。這個心理醫生能治嗎!”鍾弦不知爲何生氣。
“你真是……你以前問過我願不願意當你的心理醫生。我現在感興趣了,不如試試。”鄧憶将手一抖,一根項鏈挂在他的手下邊,銀色粗鏈條下方的吊墜是一個半圓的黑色月牙,上面綴着一些鑽石,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鍾弦盯着那項鏈。項鏈在有節奏的搖晃。鄧憶坐在U型沙發另一邊的樣子,确實有點心理師與病人的畫面感。
“想給我催眠?”
“催眠?”鄧憶笑。“我學過一點,還沒有怎麽實踐過。原本以爲破案會用得上。”他繼續搖晃手中的項鏈。
“你隻對這些小兒科感興趣。”鍾弦感歎。“守着一座金山卻不用心。好吧。不務正業的偵探還是醫生?拿我做試驗吧。”
鄧憶笑道。“你是個戒備心很強的人。當我拿出項鏈,你就認爲我要催眠你,爲什麽不認爲我是想送給你?”
鍾弦愣了一下。
“講講你今天發瘋的原因。”
“上面的鑽石是真的嗎?”鍾弦的眼睛跟着那發亮的光芒左右轉動。“還是仿品?”
“今天醫生和你說了什麽讓你這麽崩潰。”
“呃……我忘了。”
“忘了?不送給你了。”
“一條項鏈我會在乎嗎?醫生說我腦袋受過傷,所以忘了,我的意思是我忘了以前的事情。我覺得,我不需要去想起。”
“你忘了什麽呢?”
“就在剛才,我似乎想起了一些,然後不知道爲什麽哭成那個死樣子……後果太嚴重。不必想起來。你憑什麽要知道?就憑你拿我當猴耍?這項鏈是不是仿品?”
“這是訂制的。我找到你校園時期的一張照片,抱着吉它酷的不得了,戴着一個類似的項鏈。”
“我的照片?在哪裏找到的?”
“乖乖回答問題,我就告訴你。”
“你真的訂制了項鏈?……如果我說我忘掉的事,可能是我犯過罪,殺過什麽人,呵呵呵。怕了嗎?”
“殺了人?”
“我有那種感覺……”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先不說這個。”鄧憶緩緩地站起來,項鏈依然在他手下搖動。他緩緩踱步,走到鍾弦的身邊在沙發上挨着後者坐下來。鍾弦伸手想抓到項鏈,卻被鄧憶抓住了手腕。“急什麽?”鄧憶将項鏈收起,變魔術似的手裏多了一顆耳釘。黑色的圓型耳釘下面帶着一個小小的十字架。“我知道你更喜歡這個。”鄧憶說,伸出手撫摸鍾弦的左耳廓,摸索到上面的耳洞,低下頭小心地将耳墜穿過耳洞。當鄧憶這樣做時,鍾弦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忽然回到了中學時的樂隊聚會中。他曾對着鏡子帶耳釘。幾次都帶不上,惱怒地跳腳。有人走過來……
有人……
睜開眼睛,鄧憶正在望着他,一雙眼如湖水一般蕩漾着光芒。“耳朵後面這個圖案,有意思。”
“什麽,圖案?”
“你不知道你耳朵後面的刺青嗎?隻有親近你才有機會看到。總有細節在不經意間被發現,引誘效果超極棒。”
“你在說什麽?”
“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吧。骨子裏輕浮之極。”說這話的鄧憶,卻顯出了輕浮之态。“另一隻耳朵後面是不是也有?”鄧憶查看鍾弦的右耳。
“有嗎?”
“你自己不知道?”
“我又看不到。”
“可它在你的身上。總不會是别人紋上去的。”
“我忘了。”鍾弦閉上眼睛。那應該是時間很遠的事嗎?像上輩子。他還是樂隊主唱,标新立意,叛逆之極。他還清楚記得他會在耳朵上挂滿耳釘,耳朵後面紋上圖案,爲什麽?
随後發生的事太忽然。鄧憶竟在他耳後吻了一下,鍾弦頓時混身僵硬,一動不動。
“心理咨詢是這樣做的嗎?”
鄧憶自嘲。“我不知道……我就這麽做了。”
“想想你的女朋友,你就不會再這樣了。”鍾弦将頭偏去一邊。
……
“醒醒。”
鍾弦艱難地睜開眼睛。視線裏出現一道光線,鄧憶還坐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慢慢地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幕竟然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夢。他真的被催眠了?
“你剛才看到了什麽?反複說耳朵這個詞……是什麽意思?”鄧憶手中的項鏈,已經停止搖晃。
“你剛剛不是……”鍾弦摸了下自己的左耳,并沒有耳釘。那說明他看到鄧憶坐到他身邊,以及後面的事都沒真實發生。他竟然不知不覺進入夢境。比起那夢境,更讓他驚懼的是他分不清現實與夢的界限。這隻是催眠的效果嗎?
“我耳朵後面有刺青嗎?”鍾弦緩緩對鄧憶說。
鄧憶疑惑地望着他,然後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走過來,彎腰查看鍾弦的耳廓。
“有嗎?什麽圖案?”
“什麽也沒有。”
“在耳朵的背後。你有仔細看嗎?”
“你想起了什麽?”
鍾弦愣了半晌。鄧憶這時發現了鍾弦左耳上的耳洞。“你在一隻個耳朵上打了三個耳洞?”他仔細端詳。“瘋狂的少年。”
鍾弦把夢境回憶了一遍。“你是否說過要把這項鏈送給我?”鍾弦想确定他是從何時開始進入夢境的。難道是在那項鏈開始搖晃的最初?
“送給你?”
“是你特意爲我定制的,還有照片……”
“什麽照片?”
“算了。”
“另一隻耳朵也有耳洞嗎?”鄧憶伸手向鍾弦的右耳。鍾弦卻把他的手打到一邊去。“你催眠的水平糟透了。我沒有回憶,隻是做了一個惡心的夢。”
傳來清脆的門鈴聲。兩個人都吓了一跳。鄧憶站起來走去門廊。
“我打擾你了嗎?”一個女人聲音傳來。鍾弦沒聽清鄧憶說了什麽。來人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我看到你扛着一個人進來,曾猶豫要不要打擾,可我必須把這個交給你。你走的急,落在會場了。”
“是。呃……有必要親自送過來嗎?出了什麽事?”
沙發長長的靠背阻擋了鍾弦的視線。鍾弦并沒有起身,他猜測這女人大概是個助手之類的吧。
“不能來嗎?”
“不是這個意思。進來吧。”
“我可以喝杯咖啡?”
“當然。”
“剛才那個人是?”
“朋友。”
鍾弦本想起身打個招呼,一個穿了一身香奈兒的苗條女孩已經走到了沙發旁,看起來并不拘束。鍾弦心中已大概有了答案。
女孩轉過身來面對鍾弦時,鍾弦愣住了。
趙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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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紹下嗎?”
趙祺說。她立在廳裏,注視沙發上的鍾弦,就好像不認識他似的。
鄧憶顯得有點爲難。“是我的客戶。”
“剛才不是說朋友。”
“對。我們在談事。”
“你好。”女孩向鍾弦伸出手。鍾弦此時已在沙發上正襟危坐,裝模作樣地握了下趙祺的手。趙祺随後轉向鄧憶笑道。“咖啡。”
鄧憶穿過寬闊大廳走向廚房的方向。
廳裏隻剩下兩個人時。趙祺不再假裝,冷冰冰地坐到沙發上。
“這麽巧。”鍾弦先開口。腦子中努力回憶着當初是如何與趙祺分手的。有沒有不愉快的事發生。“最近好嗎?”他嘻皮笑臉。
“好的很。原來真是你?”
“呃。”
“我早該看出你是個鈣。”
鍾弦撓了撓頭發:“我不缺鈣。”這TM都是怎麽回事。在鄧憶家看到前女友。
“剛才從他電話裏聽到你的聲音……若不親眼來看看。我還真不能相信。”
“你耳力真好。有沒有想過去參加聽力比賽?”
“你是怎麽認識他的?不會是因爲他家有錢,你連男的也不放過?”
“我就是個混蛋。對不起。你就當個屁放了我吧。”
鄧憶端着咖啡回來時,趙祺已經不在,他疑惑地左右看。
“走了。”鍾弦說。
鄧憶放下咖啡杯,追出門去。
鍾弦很想擺脫心痛之感。
他做了這麽久混蛋。竟然不能從中得到半點快樂。他想回歸真誠,卻心痛難忍。人生到底有沒有一條路,是正确的。
心痛的原因,是他想起了陳康。他曾說,他不會像她那樣,把真感情放在污泥裏沾染。他甯願打碎它,永遠祭奠。看來他應該重新做回混蛋。
“她就是你女朋友……相處多久了?”
鄧憶剛剛返回,聽到鍾弦的問題,愣了一下,想了好一陣子。
“這麽難回答?”
“不難。從小長大。不記得具體時間。七八年了吧。”
鍾弦忽然笑了一聲。“初戀嗎?”
“是吧。”
“是或者不是,‘是吧’,是什麽鬼。”
鄧憶默然不語。
“祝賀你。”過了一會兒鍾弦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麽一句。“祝你們白頭偕老。”他從沙發上爬起來。準備離開。
鄧憶在他身後笑道。“你吃醋還是怎麽着。”
鍾弦回頭望了一眼。“你壓根沒把這些當一回事。就這樣挺好,還能做好友。再見,今晚抱歉。”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還想怎樣?”
“我要是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