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海HY工地,
是小朱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
小朱以前那個已經變成空号的手機号碼,通話記錄上顯示的最後一通電話,就是從這裏拔出的。而且古怪地拔給了鍾弦。
這是鍾弦一直心中不爽的地方。
若非他現在與鄧憶關系非淺,可能鄧憶會堅決地把他當成與小朱失蹤有關的第一嫌疑人。
鄧憶調查小朱失蹤案子以來,大概是沒什麽進展。至少鍾弦覺得他似乎沒進展。多半時候像個沒頭蒼蠅,把所有人與事都懷疑了一遍。朝着很多方向去調查,最後這些方向都不了了之。也許說明那些方向都是不對的。
萬般無奈之下,鄧憶把調查方向轉向了李總。也許隻是因爲實在沒有什麽可以調查的線索了吧。
但竟然真的查出了一點問題。
李總曾給了小朱18萬?銀行記錄不會出錯嗎?
李總雖然有許多不堪之處,但是讓他能心甘情願地拿出18萬,會是什麽樣的把柄呢?而且他也不算是做事不夠謹慎的人。怎會輕易讓别人抓到把柄?
另一方面,爲什麽會是小朱來敲詐李總。他不是那種有膽量有謀略的人。他荒唐又懦弱,應該是不敢去做這種不計後果的事。這不僅是鍾弦對小朱的看法。顯然大科也不能接受這種可能性。才會提出小朱有同夥的假設。
試想,
假設小朱真的有同夥。
以他的處事方式,很難相信有誰會死心塌地的和他一起做事。除非……他被人利用。或者,純粹是爲了利益的暫時合作。
小朱的失蹤,銷聲匿迹,會不會因爲他敲詐成功了。因爲得到了一筆錢,所以跑路了?
如果真是如此。他爲什麽不帶着懷孕的女朋友一起走。
爲什麽要丢下那個可憐的無知的女孩。難道真的是毫無人性?
“小朱敲詐李總,如果确有其事的話……”大科先開口提出這種假設,“你在上午在電話裏說,這是鄧憶告訴你的。這說明鄧憶已經找李總核實過了。李總承認嗎?”
“沒有。”
“這反而說明有可能是真的。李總怎麽解釋銀行的轉帳記錄?”
“他也不曉得怎麽回事。堅決說跟他沒關系。後來又說可能是一年前打貨款給廠家。但不承認打給過小朱。”
“這說不通。”
“說的通。打貨款這種可能性很大。雖然跟廠家的合作一般都是公對公轉帳,私人帳戶帳務來往是比較少見的。但如果是一個能完全避掉稅的項目,也是存在這種可能性,并且比較合情合理。”
大科苦苦思索:“如果存在這種可能性。那也應該是給小朱的項目打貨款。但小朱,在公司這麽多年,他也沒什麽項目。他的項目我都清楚。”
“假設李總真被小朱敲詐了。小朱會拿什麽事敲詐他?”鍾弦一邊說一邊降下車窗。他想透透氣。臨海地段的空氣很好。在他離開鄧憶家别墅之後,原本晴朗的天,也開始慢慢陰沉下來。此時海面之上,已經籠罩了一層迷霧般的雲層,似乎雨也要緊跟着而來。
大科思索着提出一種猜想:“會不會是李總找小三這件事被小朱和他的同夥利用了?李總怕老婆知道,他無論如何不能惹怒老婆,失去這座金山。但李總和陳康這麽多年了,很多人也都知道了。公司裏一年以上的人,基本都知道。大家都不約而同替李總隐瞞。必竟他老婆那個樣子,大家都挺同情他的。沒有人想過要用這個來威脅。”
鍾弦點點頭。
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他的直覺卻覺得這還不至于成爲敲詐的理由。李總也不見得會爲了這件事就怕了小朱。
但也許實際上,李總是怕的呢?
陳康是李總的情人。據說他們已相識許多年。甚至在李總和夫人認識之前就已經相戀。那時陳康還隻是一個小姑娘。與李總在一起也是認真純情的戀愛關系。後來李總認識了他現在的老婆,一個有錢的離婚女人。他和陳康之間就轉成了地下情人關系。
這裏說說李總的老婆。年青時據說漂亮的沒話說,嫁了一個潮汕商人。快四十時,因爲沒生出兒子,被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的前夫抛棄,——不過,因爲前夫資産過億,離婚讓她分到了不少财産。随後她便嫁給李總。依然過着人前顯貴、夫妻和睦的很有臉面的生活。
鍾弦對李總老婆的印象特别深。其中的一點就是——一個快五十歲的女人,依然驕縱跋扈,頤指氣使,而且非常要面子。但她也有優點,就是做人真實講話直接,而且說話算話,言而有信。雖然離過了一次婚,生活中也遇過挫折,但顯然從年輕時便過着富足的生活,讓她已經養成了不受委屈的個性。她身邊圍繞着大量‘朋友’,都容忍縱容着她。包括她的現任老公,也是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鍾弦也見過李總的小三陳康,長的很像電影演員海青。她其實是個雄心勃勃的女人。比李總大概小十二歲。李總和有錢太太結婚之後,陳康的生活也變得好起來。有了房有了車。顯然,她安于這種狀況。做李總背後的情人,遠比讓他娶了自己,兩個人一起過窮日子強。
而且,她也知道,他們之間還算得上是有真感情。
她還與兩個同行合夥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鍾弦猜測她開公司的那部分錢是李總出的。
但公司一直經營不善。現在不知境況如何了。
感情不能當飯吃——每當想起這三個人的故事,鍾弦就會想到這句話。
鍾弦對陳康的做法,從來也不加評論。也不參與同事們背後對她和李總的議論。他有時會想,他和陳康算不算得上是一類人。但他覺得完全不是。
他無法和一個自己愛的人,保持着這種關系,長達十年。無法容忍和别的什麽人共同擁有他。
他可以和不愛的人做到這一點。
他不确定陳康到底愛不愛李總。隻知道她至今未婚。總向大家展示自己又在哪裏認識了帥哥新男友。
而鍾弦每次看到她,都會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像她。他甯願永遠不愛任何人。
即便不得不愛。也要将滿懷珠玉,獻于天邊的浮雲。就算有一天支離破碎,也不會殃及他一步一步壘起的城池。
他要如何封鎖住自己的心——這顆還年青的心。
鄧憶算不算是一朵浮雲。
鍾弦此時竟想念起鄧憶在沙發上攬住他的肩膀時的樣子。在他因爲其它事失神的時候,卻不知是錯過了多麽好的時刻。鄧憶企圖接近他的畫面,不知何故竟悄然留在了他心裏。假如他沒有躲開……也許會安靜地感受到一份相融的快樂。
他們在一起便能獲得安甯與滿足,可以隻是留在家裏,不必去花天酒地的地方去尋求刺激和感覺。
這種感受,如此難以言說。
但假如,鄧憶有了别人。
如果他有别人。
鍾弦認定自己會立即走開。悄然無息如同飄過的浮雲。不打擾對方,也不敲痛自己。他不能容忍的是什麽,他也不甚分明。
他會築守自己的城池。
“你在想什麽?”大科忽然問。他們已經駛到工地附近。
鍾弦回過神。“我在想,對我而言,這個工地可真算得上意義非凡。我入行以來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搞定了它。那個時候這兩棟樓還尚未封頂,第一批矽酸鈣闆是我供的……”
“HY工程是你的第一次?”大科想開點玩笑來調解他們過于沉重的氣氛。“當初那個C采購和你關系非常要好。幾乎是手把手教你業内行規,并幫你操作項目。他爲什麽要如此付出?本應是我們公關他,求他辦事才對。你們真是好基友呀。”
“純哥們。”鍾弦強調。不由地笑了。“隻能說我和HY有緣,運氣好。”
遙望工地,回想過去。
前海HY工地,他對這裏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隻是巧合的是,如今小朱失蹤最後出現的地方竟也是這裏。
HY工地對鍾弦來說,最大的與衆不同之處,就像他對大科說的那樣,給了他進入行業的第一單。這裏曾給予他最初的信心和巨大的機遇,讓他一下子看到了人生飛黃騰達的捷徑。
回憶帶來些許感慨,鍾弦啓動車子,圍着HY工地轉了一圈。
工程經過三年,已經就要竣工。
“HY的甲方是?”大科問道。
“是HQC集團。”鍾弦回答。
“猜到了。”大科感歎。“如此高大上的規模,我就猜到不是HQC就是卓越或皇庭了。HQC沒得說。占了SZ多少好地,個個都是高端。我們這輩子,有沒有可能達到這種高度。建立這樣的商業帝國。”
“你不是說你沒有什麽雄心壯志。隻要賺到夠這輩子花的錢就行。”
“那是我知道我沒這個能力。但是你有。”
“我也沒有。”鍾弦說。“我們都不是有那個命的人。”
車子駛過工地圍牆的一側,恰好看HQC集團的宣傳語。簡短,卻彰顯了十足的高端貴族氣。
HY工程的甲方是HQC集團,其實最一開始鍾弦并沒有對這個過分專注。因爲他們的主要客戶是工地的裝飾承包方。
後來他才漸漸留意到HQC集團的不同凡響。首先,凡是該集團的項目,材料品牌都要推薦最好的。他們對材料有極高的要求,幾乎在各方面,都隻用業内最好的材料。HQC一直緻力于打造成爲頂端建築業的代表。打造超現代樓盤。單從HY這個項目建成後的風格便可見一斑。超前的設計,走在時代前沿的大膽風格,宏偉雄壯的流線型國際化商業區。雖然建在臨海的尚未成熟之地,但是雛形已成,HQC集團的每一塊地皮,幾乎無一例外地成爲未來的新型高端都市社區的熱點。
盡管鍾弦野心不小,但尚有自知之明。他從未認爲自己有朝一日或有生之年,能建立像HQC這樣的企業。望其項背都不可能。
鍾弦将車停在工地門前那段尚未通行的寬闊街道上。和大科一起帶着崇敬的心情,注視着巨大而嶄新的建築。
心裏油然升起一陣激動。
這個行業,自有它難以言說的魅力。
或者,已對它産生了些許感情了吧。
鍾弦并不後悔進入這個行業。雖然選擇李總不能算是正确的一步。
三年前,鍾弦最終被李總的誠意打動選擇跳槽。但如何擺脫富婆着實花了他一番心思。事後他才明白,其實無需費盡心機,富婆失去他,不過是失去蒼海一粟。總有更年輕更漂亮的男孩來添補她的無底洞。
實際上,也是他多慮了,富婆并沒有糾纏他。更沒有對他給予的理由,進行任何質疑。
鍾弦當時的逃跑理由是——他被黑社會逼債并糾纏,不得不離開躲一陣子去。
這個理由,在當時的他看來,簡直天/衣無縫。
但現在每次想起,他都覺得不快,甚至莫名地惱怒。覺得自己像一個無脊爬蟲。
最初,其實他并無把握能在這樣一個新行業,快速找到方向。他向李總說明,一個月内,他可以随時離開。雙方不形成責任與義務。一個月後,他才會決定是否留下,若留下便會視公司如自己的責任。
他是極度幸運的,進入李總公司的第一天,就有幸地拿下了第一個客戶。便是眼前這個HY工地的采購經理C。一個不滿30歲的小啰啰,雖然不顯山露水,卻有着很大能量。C見到鍾弦的第一眼,便對鍾弦極度喜愛。這種喜愛很快轉向成了對鍾弦的無私幫助。鍾弦能快速地拿下該項目的供貨權,C采購暗中的幫助與指導起到重要作用。當然鍾弦也從一開始便許給了對方豐厚的回報。
大家都是聰明人。合作之初,便已知大概。之後又一路順利。現在C依然是鍾弦陣營中最被鍾弦重視的一環。隻可惜,小采購C最後被調離SZ,負責遙遠地區的項目。
“我們就這麽坐在車上嗎?”大科望着工地說。“你想來查什麽?”
“小朱爲什麽最後一通電話,會從這裏打出。他來幹什麽?這個項目是我的。和他半點關系也沒有。”鍾弦喃喃地說。
“誰知道呢。”大科摸了摸頭發,“你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爲什麽他會打電話給我?”
兩個人沉默片刻,大科開口,緩緩地說:“我想說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聽鄧憶一個人說的呀。”
鍾弦轉過頭看着大科。“你什麽意思?”
“有沒有那種可能性。鄧憶說了假話。”
“他爲什麽說假話。他是來調查的。”
“就是爲了看你反應。你不覺得,他有點問題。”
“别瞎猜了。越猜越亂。現在隻假設小朱當時确實在這個工地,他那時來幹什麽?”
大科實在想不出,便不停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望着鍾弦冷不丁問道。“你昨晚和鄧憶在一起?”
“呃?”鍾弦像沒聽懂。
“你上午給我打電話說敲詐的事時,就和他在一起呢吧?你說李總被敲詐的事時,說是鄧憶告訴你的。所以我猜,你昨晚和他在一起。”
“是的。”鍾弦幹脆承認。一邊向HY工地遼望,做出繼續觀察工地的樣子。
大科揉了揉頭發,繼續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鍾弦沒有立即回答,他在心中搜索了幾遍答案,最後态度堅定地說。
“我之前有對你說過吧。我對鄧憶有點搞不懂。總覺得他有問題。”
“嗯。是說過。”
“嗯。”
“然後呢?你就和他一晚上在一起?”
“你想哪兒去了。我在想辦法搞清楚他到底是什麽問題。”
“不管他有什麽問題。他不是我們的客戶吧,他能給我們帶來錢嗎?他倒是長的挺帥。”
“你想說什麽?”
“你是不是被高總弄的……混亂了。”大科直截了當地說。鍾弦望向工地,從車玻璃上看到身後的大科一臉關切。“你别瞞我。鍾。”
鍾弦沉默不語。
“忍受高總,是爲了兩千萬的訂單。我一直……佩服你能演的逼真。但你和鄧憶是圖什麽?你難道現在喜歡和男人睡了?”大科說到後面全部是玩笑的語氣。
鍾弦還是有點惱。“滾蛋。我就和他睡了,怎麽地?你管的太寬了。”
大科望着鍾弦。鍾弦繼續望着工地。
“你呀。咱們是合作夥伴。你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是不是?我們才是彼此最能信任的人。我隻是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你真是啰嗦透了。我能有什麽想法。我自有我的目的,你若不信,我也沒辦法。我是因爲鄧憶那個家夥,讓我覺得不安甯,我覺得他有問題。他忽然出現。說是警察,後來又不是。他爲什麽要圍着我們打轉。我想搞清楚,和他走近一點,有什麽問題?”
“走近一點,做朋友,都沒問題。”大科說。“可能是我想多了。但假設,你和他真有什麽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你别瞞我。你知道嗎?一想到你和高總的事,我心裏就不是滋味。”
“你幹嘛要不是滋味?又不是你。”
“我知道你有多難受。跟你說句心裏話,我覺得不值得。少他一個客戶又如何,少賺了錢,又如何?搞的自己,想起來就惡心,對女人也沒興趣了。這樣有意思嗎?”
鍾弦想了想,笑道。“我不惡心。你信嗎?”
大科搖了搖頭,笑的尴尬。“不說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