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弦曾走神15秒。
他剛剛注意到眼前的鄧憶,穿了一身灰底白袖的休閑裝,不,UnderArmour是運動品牌,也許他今天去打球了。這說明并不是手機沒信号。他隻是不想答理。
此時的鄧憶在鍾弦眼中變得可惡。何況這個家夥又正用一種近似冷酷的眼神看着他。将他丢在地毯上、铐着他的雙手、折盡他的自尊。和上一次在醫院中給予的細心照顧形成鮮明對比。
“你要在我身上找回當警察的感覺嗎?”鍾弦生氣了。盡管醉的口齒不清,他還是努力發洩怒火。“你大爺,你真把我當犯人?”他翻身企圖爬起。
鄧憶朝鍾弦腦袋上拍了一下,鍾弦像個不倒翁似地又倒下去。在地毯上摔了個狗吃屎,回頭怒視時,恰看到鄧憶的嘴角上揚,竟然在笑。
“玩老子很開心?”
“知道你現在什麽樣子?”鄧憶輕擡手指,向鍾弦右側指了指。
鍾弦循着那手指的方向轉頭看去。離門不遠的牆上挂着一張30公分的金色照片相框。相框裏是一隻純白的薩摩耶犬。此犬毛發蓬松圓潤,咋一看甚是可愛。照片中的薩摩耶直視着鏡頭,表情酷似人類笑眯眯時的模樣,憨态十足。
“你說我像狗?”鍾弦十分生氣了。
“它叫米修。是我家的一員。說你像它你該高興,你不一定有它貴。”鄧憶說着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裏!”鍾弦将雙手伸向鄧憶。“打開!”
鄧憶端詳了鍾弦一會兒。微微一笑。“你今天喝的是酒還是狂犬病毒?你能安靜下來十分鍾,我也許會考慮把你當人看。不然肯定把你铐到柱子上去。”
鍾弦的思維跳躍了。柱子?房間裏哪來的柱子?他在地毯上翻了個身四仰八叉地躺着,他看到了天花闆上有一盞淡金色的吊燈,眯起眼睛轉頭四望,不一會兒就發現在他前面不遠處确實有柱子,是一根床柱。
鍾弦走神了。
“怕了嗎?”鄧憶的臉出現在他的臉上方,擋住了漂亮的吊燈以及它發出的柔和光線。
鍾弦再次眯起眼睛。此時鄧憶的樣子,和夢中曾彈出的零散畫面上的人,并不完全一緻。除了年齡不同還有别的東西。“我們以前認識嗎?”鍾弦不由地問。
“不認識。”鄧憶望着鍾弦說。“你說過,不認識。”
“事實呢?”
“你懷疑了?”
“我有過一個朋友,在我大學的第一年。我曾想……我想我當時曾想和他一起搞樂隊。他和我很要好。至少有一段時間是這樣。”
“後來呢?”
“後來……”鍾弦苦苦思索,“失去了聯系。他好像跳樓了。”
“又跳樓了?”
“你陰陽怪氣的幹什麽,很好笑嗎?”
“之前是何樂樂,你說她跳樓了。其實活的好好的。聽說快嫁人了。”
“那不是很好。我的記憶力有問題。隻是我一個人的問題。這不是皆大歡喜?”
“是不是所有離開你的人,你都會編個故事,讓他們在你的世界裏跳樓而死。”
“盡管嘲笑我吧。把手铐打開!”
“你就這麽睡吧。”鄧憶的臉從鍾弦眼前移開了,他站起來走了。随後金色的吊燈也熄滅了。
鄧憶竟将他扔在黑暗之中。
随着黑暗而來的,是一陣困乏同時襲來,竟掩蓋了鍾弦心中的委屈和氣惱。
酒精此時也已漸漸剝奪了他的活力,索性閉上眼睛。柔軟的地毯還算舒服。此時就算讓他躺在堅硬的大理石上面,估計也是一樣的感覺。
他就要睡去之時,那些畫面,沒有再出現。他不認爲那些夢境畫面中的鄧憶,和現在的鄧憶是同一個人。大概是他的幻想。也許是他期望他們能早早相識。也許确實有過那樣一個人曾出現過。是某個相似的朋友,一段未能繼續的友情,某個曾經讓他有共鳴的人。他選擇将其忘記了。也許因爲相交時間很短,所以能真的忘掉。
僅此而已。
那些人都像流星,很快劃過他的天際。不肯停留。不屑一顧。
所以在他心中時常湧動的悲哀,是他覺得鄧憶也會是一顆無情的流星。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之所以人們會有這樣的感歎,就是因爲沒人願意留下來當你的知己。也許那是一件苦差事?
那個人存不存在呢?
鄧憶會是無情的流星。今晚就已經展現了這份無情。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溫柔與耐心。這麽快就開始原形畢露。
鍾弦的心中再次湧起委屈。
我将熾熱獻給你,滿天星光與飛絮皆是我的目光環繞于你。
你卻關緊窗子。
隻作季節更替,去了還會來。
可是明年,我已不在。
雖然星光與飛絮還會環繞于你。
鍾弦睡去了。帶着滿心悲怆。
掙紮了很久。他終于做了一個舒服的夢。
他飄在海上。在一葉小舟之中。搖搖晃晃。獨自一人。惬意非常。
當頭一輪明月。
世界遼闊清靜。
海水溫暖柔和。
有魚群沿着來自赤道的暖流,遊過他的雙腿間,觸碰他的腳尖。
睡吧。他要飄到世界的邊緣去。沒有生存的恐懼,沒有生活的迷茫。沒有無法擺脫的孤獨。
睡吧。盡管像狗一樣。至少那顆無情的流星,今晚還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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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在小舟中,他在一個船形的浴缸裏。這浴缸造型獨特,是一葉扁舟,兩端尖尖。人沐浴其中,頭部正好可以枕在一端突出的像甲闆一般的地方。
夢中溫暖的洋流,其實是兩側的水籠頭不斷湧出的熱水。
之所以會醒來發現這一點,是浴缸的水位,不斷升高,差點淹沒他的頭,他也險些被熱水嗆死。他從夢裏醒來。驚慌失措地掙紮着在浴缸裏坐起。
然後,他開始出神。發呆。
他的酒已醒了大半。
他終于意識到他是在一間别墅裏。這種船形浴缸八成是私人定制的獨版,費用應該要超過6位數。毫無疑問,鄧憶是個有錢的公子哥。
鍾弦繼續出神,考慮下一步要怎麽做。
過了好一會兒他發現更驚人的事,他已經被脫個精光了。熱水中漸漸豐滿的泡沫,是他唯一的遮羞布。可是,手铐還在。他的衣服是怎麽被脫下去的?
鄧憶總算出現了。他穿着一件香槟色睡袍,手裏拎着一把大刷子。看到鍾弦睜着眼睛,他愣了一下。
“酒醒了?這辦法果然管用。”
“幹嘛對我這麽好?”鍾弦莫名其妙地這樣說。
“對你好?咳,讓你睡米修睡過的地毯當然是厚待了你。”鄧憶坐到浴缸旁的椅子上。“我本來已經睡了。忽然夢到你弄髒了它的地毯。”
“對不起。”鍾弦還陷在鄧憶是有錢公子哥的猜想中。語氣也變乖。
“爲什麽道歉?你還沒弄髒。我隻是怕你弄髒。把你刷幹淨我更放心些。”
“刷?”
“這是以前給米修洗澡用的。”鄧憶揮了揮手中的刷子。原來竟是一把給狗洗澡的刷子。鍾弦再次氣炸了。
“你敢用它刷我。我就弄死你。”
“米修比你幹淨。也從來不會滿身酒氣。”鄧憶說罷,盯着刷子幾秒不動。
“它死了?”鍾弦說。
“嗯。你怎麽知道?”
“察言觀色是我的本事。你心都碎了。我怎麽會看不出?”
“它壽中正寝。不算什麽悲傷的事。它在北方陪了我十年。”
“再養一隻。”鍾弦毫無感情地說。
鄧憶搖頭。“米修不隻是條狗。”
鍾弦眯起眼睛。“你真不像有錢的富二代。”
“我說我不是。”
“住在這種别墅裏,還說自己不是?怕我管你借錢還是怎麽着?”
鄧憶沉默了一會兒。“我還用怕?我壓根就不會借你。你也不會缺錢,你總能自己解決。實在缺錢你可以賣身,你總能找到買主。”
氣氛一下子變得糟糕了。鍾弦頓了頓,大笑起來。“好幽默好幽默。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鄧憶認真地望着他。“你發什麽瘋。我說錯什麽了?”
鍾弦笑的亂顫,水面上的泡泡竟被弄的飛起來幾個。“講講你的事吧。關于我的事你已經調查的底朝上了。我對你還一無所知。這公平嗎?”
“我沒什麽可講的。”
“得。你不把我當朋友,從一開始就沒把我當回事。好。媽蛋。”
“說說我爲什麽不是富二代。我的父親嚴厲之極,在我沒有能力做到他的标準時,我用不到他的一分錢。”
“那就是富二代。他要求的能力是什麽?”
“拿下EMBA學位,白手起家開一間公司并經營下去,當資産達到……算了。反正辦不到。”
“這太容易辦到了!”鍾弦驚呼。
“我不感興趣也做不到。我沒有錢。我隻能用自己賺到的錢。比你少很多。”
“我才發現,你好蠢。你老子有錢,早晚是你的!”
鄧憶盯着鍾弦。“我爸有錢,你興奮個頭?”
鍾弦确實很興奮,他也一時搞不清楚興奮的原因。索性舉起雙手問出他心中的疑惑。“你是怎麽脫掉我的衣服的?”
“這有難度嗎?”
“手铐你打開過?幹嘛還再铐上?!媽蛋,不是人!”
“沒有打開,我把鑰匙丢掉了。你的衣服是剪開的。”
鍾弦瞪起眼睛。“我的衣服?”
“嗯。剪掉袖子很容易。”
“你是我原來認識的那個正人君子嗎?你什麽時候變态的?”
“我也是今天才發現。變态讓我很開心。不過比起你喝了酒就找我耍酒瘋這一點來說。我覺得我還算溫和。建議你以後别喝了,搞定CC的項目真的值得把自己喝死?”
“你怎麽知道CC項目?”
“你醉的迷糊,自己說的。”
“不可能。”
“你還說,那七十多歲老地主有三個老婆。”
“這連我都不知道。你了解的還真詳細。你都是怎麽調查我的?”鍾弦忽然想通了什麽。“你又爲什麽要這樣調查我。”
“我天生對犯過罪的人敏感。”鄧憶想了想說。
鍾弦沒有再做出生氣的樣子。他已經發現,他生氣時鄧憶就會笑。他不能再讓他這麽高興了。
他表示不生氣。反正待在浴缸裏确實是挺舒服的事。這真TM是個超級寶貝。不管是浴缸底部的構造還是一直在緩緩湧動的水流,都是鍾弦沒有享受過的級别。
“你的生活很奢糜。”鍾弦說。“這麽好的裝備,你都用來幹什麽?”
鄧憶盯着他好一會兒不說話。
“想讓我打開手铐很簡單,答應我一件事。”
鍾弦不理會他。“如果我住别墅,我會每天換個美女來泡一泡香豔一下。今晚我有了興緻,你去給我找個美女來。如果沒有。你自己來也湊合。我一定要香豔一下。”
鄧憶将那把刷子再次揮起。“你要搞清楚狀況。現在是我在玩你。”
鍾弦斜着眼睛望着眼前人:“我知道你想玩我。我如此主動配合你不該高興麽?你爸媽在家嗎?你夜生活這麽糜爛,你爹媽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