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後面還能摸到耳洞存在的手感,沿着耳廓的邊緣自上而下共有三個。
事隔多年,那些耳洞在皮膚邊緣留下的凹點,還和最初沒有什麽區别。少年時期的他曾在這些耳洞上挂上黑色珠子耳釘,那個時候他是校園樂隊的主唱。标新立異是他的必修課。
有些事情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他也很久沒有摸過他的吉它了。它就像一條混濁而古怪的液體絲帶,以一條細長的龍卷風般的姿态,懸挂在他的記憶上空。
可,一切,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現在摸着這些耳洞,他方才有些明白。過去,以這樣的方式,在他身上留下永遠跟随着的印迹。成了曾經存在過某些事物的證明。想擦也擦不去。
他的生命曾熱火朝天,光彩照人。
所以,他想,不能再讓别的人、别的事留下擦不去的印迹。
他隻能向前看,将所有事都丢在時間的背後。
他還将繼續打拼。雖然依舊不停地認識新的人、新的客戶,新的項目。不知道爲何,他覺得世界是如此狹小密封,他隻是在自己的籠子中。
曾有過短暫的機會,他可以打開他世界的門,奔向另一種可能,讓他的世界和另一個人的融合成一個新領地。也許那裏不隻充滿着金錢的渴望,還有别的,例如人性最初的生命力與色彩。
但這個機會,轉眼即逝。
他現在隻能努力不留下印迹,不讓它在每一夜變成傷口。
他有過這樣的經驗了。當他企圖放出真實的自己,得到的都是挫敗。僞裝的情感,卻能做到圓滿周到,也能讓别人愉快,盡而讓自己收獲頗豐。
也許世界的本來面目就是如此。
真心隻是上帝懲罰人的手段。
這樣的想法,讓他舒服些。
日子過的飛快,什麽都可以忘記。
何況是一件……子虛烏有的事。
如那個人所說。
62
“你有在聽嗎?”
大科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上午的陽光在他背後,偌大的辦公室被夏末晨光印的亮堂堂,這間新辦公室的四周挂着白色百頁,百頁後面是厚重的玻璃幕牆,整個房間看起來像是一朵飄在天堂上的雲彩。
鍾弦陷在他深棕色辦公桌後的黑色大班椅裏仿佛要睡着了。
“你出院後,怎麽反而像油盡燈枯了似的。”大科說。
他們剛剛開過周例會。鍾弦聽着那些彙報,一言不發。
“設計總監在給你制造麻煩。”大科說,“而營銷總監又喧賓奪主。”見鍾弦依舊沒反應,他的語速加快,“服了你。你得收拾下他們。遊戲打到一半不能通關多沒勁。”
鍾弦緩緩睜開眼睛,“說的對。”
“你有什麽計劃?”
“遊戲……遊戲的心态是最好的。”
“你是說這個?然後呢?你打算怎麽做?”
“沒打算。”
“你,你的鬥志呢?”大科眉毛上挑,一雙小眼睛透露着不解,“自從那個莫名其妙的案子和那個莫名其妙的警察……這件事怎麽就過不去了呢?”
鍾弦拿起杯子喝水。他出院已有半月,大科經常含沙射影地提起鄧憶。讓他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到底是哪裏讓你不放心?案子不是都結束了嗎?你還惦記什麽。”
鍾弦放下杯子,笑眯眯地看向大科。“你還真是了解我。我的心思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大科頓了下說:
“這麽久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你連那種方法都用上了,除了高總……高總給你兩千萬的訂單,那個警察又能有什麽價值。你想從那個警察身上得到什麽?”
鍾弦緩緩地說。“有些地方不對勁。我就是找不出不對勁在哪裏。”
大科在沙發上坐直了身體等着鍾弦往下說。鍾弦的目光垂到桌面上,他就要說出什麽的時候,忽然傳來兩聲敲門聲,玻璃門随及被推開,有着一頭漂亮棕色長卷發的年青女秘書探了半個身子進來,“鍾總,有人找你。他說和你預約過。”
鍾弦點頭示意請來人進來。大科像被按到了某個按鈕一樣,換上了熱情洋溢、精神抖擻的模樣。他們都以爲是某個客戶來訪。
63
進來的人是歐航。
大科瞥見是他後,做出一個不屑一顧的手勢,重新坐回沙發上,但很快又站了起來。因爲歐航身後竟跟着鄧憶。
“我來拜訪一下老同事。”歐航進門便大聲地這樣說,他還在表演,在其它人面前掩飾他們三人的合作關系。這也是鍾弦囑咐過的。此時在鍾弦的辦公室裏,歐航也隻是表演給鄧憶看。“巧的不得了,就在電梯裏碰到了鄧警官。”
“電梯裏?”大科重複。
“是呀。其實是在樓下。打了個招呼。誰知坐電梯又碰到了一起。”
“又是緣份嗎?”大科語氣中帶着諷刺。
“我是特意來。”鄧憶直截了當地說,他的目光很快地掃了一下這間白色的辦公室,最後定格在棕色實木老闆桌後的鍾弦身上。“上次醫院的單子忘了交給你,還有……醫生讓你半個月後複查一下你的腦袋。我當時……忘了說。”
“因爲這個鄧sir就特意跑來一趟?”大科笑着說,“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鄧憶從随身的黑色皮包裏取出一個透明的、淡藍色的文件袋,裏面是整齊的醫院單據,他走到鍾弦的辦公桌前,彎腰将文件袋從寬大的桌面上推到鍾弦面前。
鍾弦毫無反應,甚至目光都沒有看着鄧憶。雖然鄧憶的出現讓他驚訝。
他已經半個月沒見過這個人,他以爲他們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什麽機會來往。想不到這個人竟然主動找來了。
鄧憶直起身時,又說,“我不隻是爲這一件事。還有别的事想聽聽你的說法。”
“啊,我好緊張。”大科說,“不會又有什麽案子了吧。”
“你怎麽陰陽怪氣的。”歐航這時對大科說,“對警察尊重點,不然抓了你。”從大科開始諷刺鄧憶,歐航就是一幅不解的表情。他在鍾弦辦公室裏打量了一番,徑直走向鍾弦的辦公桌,坐在桌前的會客椅上,同時指着身邊另一張會客椅熱情地讓鄧憶也坐下。他沒有特定目标地說,“我剛剛還跟鄧sir說了我對小朱案子的懷疑,那個家夥怎麽可能在澳門,希望能重新查一查呀……”
聽了歐航的話,大科張大嘴巴,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鄧憶此時正面對着辦公桌後的鍾弦,沙發上的大科便自然在他的背後、在他的視線之外,大科因此毫不掩飾地、用口型無聲卻帶着一副憤怒地表情對歐航說——你有病吧!白癡!
鍾弦看在眼裏,不得不從一直沉默的狀态中做出反應,他瞥了眼桌上的單據。“謝謝。做爲普通朋友,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你救過我一命。我要怎麽謝你?”話雖如此說,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麽感謝。他心中的雜念已停止,隻是情緒還帶着受挫傷的姿态。
大概是因爲氣氛顯得古怪,鄧憶并沒有馬上說什麽。他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襯衫,有點警察制服的感覺,鍾弦仔細端詳發現其實隻是一件普通的襯衫。
“你臉色不好。”鄧憶對鍾弦說,聲音壓低很多,“盡快去複查。”
鍾弦露出一副輕松又愉快地他慣常做的玩笑似的表情。“謝謝sir關心。你要說的,是什麽事呢?”
鄧憶再次降低聲音,“還是關于那個案子。你可以考慮讓你的兩個手下出去,也許你不想讓他們聽。”
還沒等鍾弦說話,大科先開口,“你要說的事是我們不能知道的嗎?案子不是都取消了?”
“一起聽。”鍾弦卻毫不猶豫。
鄧憶思索了片刻,很幹脆地說,“從澳門那兒調查過了。你這位同事說的沒錯,小朱确實不在那兒。”
房間裏安靜了片刻,歐航得意地說,“你看吧。我就說嘛。我猜對了!他怎麽可能……”
“就是這件事?”鍾弦打斷了歐航,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疑惑,好像是鄧憶用了很大勁,講了一件芝麻小事似的。“他又離開澳門了嗎?還是怎麽?我這次不得不問,不管他是在澳門還是在哪個鬼地方,和我有什麽關系呢?你這麽鄭重地來告訴我。”
“他可能又換了工作吧。”大科誇張地擺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他那個德性,很難在一個地方做久,了解了他的品性都不樂意要他。不過,如鍾總所說,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鄧憶這一次倒是不客氣了。“你和你的這位同事——大科,你們倆個在半年前辦過去澳門的簽證。并且真的去過一次。”
大科的表情顯得驚訝萬分。歐航也愣住了。“什麽意思呀,警官你不會懷疑他們兩個吧。這不可能的。再說去澳門玩很正常。我有點糊塗了……小朱又不是死了……難道他死了嗎?”
和大科的驚訝相比,鍾弦倒顯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其實細思極恐,小朱如果不在澳門,那封從澳門寄出的信從何而來。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