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發生了假冒小朱事件,歐航就像被吓壞的老鼠一樣,一直安靜地躲着。沒有再來騷擾鍾弦。
鍾弦主動聯絡他時,他的态度比從前更加畢恭畢敬。
“鍾總。您終于打給我。您的聲音讓我如沐春風,我一直等您這個救世主。”
“好好說話。”
“警察沒有再懷疑我吧?”
“這我不清楚。”鍾弦說。“警察有再找過你嗎?”
“沒有。上次你替我掩護……幸好你在那兒,不然那警察追上我,我就百口莫辯了……”
“你最近在做什麽?不會就躲在家裏發抖吧。”
“被親戚拉去幫忙做婚慶。”
“真不錯,有前途。”
“别鬧了。算什麽出路。沒有希望。那警察現在有懷疑誰嗎?”
“警察怎麽想我不知道。倒是你,到底怕什麽?你不是說隻是冒充小朱的名字見了見客戶而已,和他的失蹤并無關系。”
“是呀。事實是這樣。可是小朱失蹤這麽久,一定是死了。不知道他惹了什麽人,屍體連個毛都不剩,萬一是個厲害人物,趁機把我當成替罪羊,我沒有家世和後台被人搞死了怎麽辦。”
“你把這社會看的也太可怕了。”
“這是事實。想當初我大學畢業那會兒并不這麽想,是被李總折磨的……”
“又提他。”
“不提了。”歐航歎了口氣。“小朱的事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鍾弦沉默了一會兒,歐航對案子取消的事毫不知情。“他沒死。在澳門打工。”
“小朱在澳門?怎麽可能?”歐航甚是驚訝。無異是覺得這結果比月球撞上地球還不可能。
“警察找到他了,你該高興。你沒有機會被人陷害了。”
“他有什麽本事去澳門?又是他吹牛吧。”
“去澳門打工是件什麽有本事的事嗎?反正他就是在那兒了。”
“有看到他本人嗎?”
“什麽意思?”
“警察有在澳門看到他活生生的人嗎?”
“不清楚。那是警察的事。”
“就算在澳門看到他站在大三巴牌坊前,我都不會信。”歐航激憤地說。
“你不會是妒忌吧。”鍾弦笑道。停頓片刻說,“你還有賺錢的力氣嗎?”
歐航還沉浸在小朱案子結局的疑惑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能置信似地确認:“你終于肯帶上我了?”
“嗯。”
“夠意思,你終于看懂我了。我從一開始就對你好,你應該知道,你的事我也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呃……我沒别的意思,我們之間應該絕對坦誠是不是?我隻有一個問題,就是……還有大科,是不是?”
“對。”
“你要相信我。公司裏三年以上的人,我絕對比你了解。大科跟李總就學會了一招——口蜜腹劍。你現在有能力、有前途,他就用盡辦法要依附于你。但是萬一你有不好的一天,他絕對會棄你不顧,落進下石,甚至趁機上位。你要相信,以前他就這麽幹過。小朱以前遠沒現在糟糕,大科曾經和他很要好。唉,我不說了。但是我,你可以絕對信任我。既然我們一起做事,我就會和你榮辱與共。”
“不過就是爲了做事賺錢,扯什麽榮辱。”鍾弦冷冷地說。“我隻問你,能不能與大科和平相處、一起共事。”
“如果你要我做到這一點。我一定做到。總比應付李總那個奸人容易些。”
“把事做好,我不會虧待你。約個時間面談吧。”
46
又是一個别無二緻的陰雨迷蒙的傍晚。
被雲層掩蓋的天空,光線越來越暗,
漸漸地,最後一絲微弱的灰白色也沉到高樓大廈後面去了。
鍾弦将車子隐在靠近荔枝公園後面的一條無名小路。
身邊的荔枝公園在日光正盛時,萬樹搖紅,輕舟碧水。日光一但隐沒,小徑上幽幽的熒火,湖面上點點暗影,仿佛立即将這裏變成了鬼氣橫沖之地。
高大的棕榈科植物覆蓋着這條小路的上空,路燈不亮,讓鍾弦在傍晚剛過時,便身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沒有打開車内燈。
黑暗中,
覺得自己融進了周圍的世界。手腳與身軀都融化其中。他的觸角延伸到很遠——兩條街外的車流,公園另一端的大劇院廣場。
他好像與所有人連接了,
不再獨自一人。
但他隻是想搜索到一個人。
從這條路上的這個位置,他能看到鄧憶家所在的别墅區的入口。他今天終于知道這一帶确實不簡單,是sz最早期的别墅群,聚集着老一代來此打拼并取得成功的商人、政客、上流階層。
鄧憶很可能出身不凡。
從他特立獨行、純粹自我的風格中早應窺得一二。
但也許也有例外。也許家世已沒落,新一代需要重新打拼。不然他何苦去做一個無名小警察。
鍾弦已經等了三天了。每天傍晚等上個把小時,看上一本書。路口來往的車與人很少。有經過者,他便擡頭看上一眼。
但從來沒有看到鄧憶。
他沒有選擇去打擾他。沒有像對待客戶那樣,使用他慣用的手段與伎倆去收獲人心與利益。
對鄧憶,他不想如此。
他對此的需求更多是來自内心深處的自己。他想得到共鳴。共鳴,就是對方也要主動發聲、有所感覺。
否則,他甯願坐在這兒,看上一本書,喝上一瓶酒。
今天他帶了一瓶酒。
到最後,書不看了。
隻管喝酒。
他已失眠三天,頭痛欲裂。他燃燒着他年青身體裏的能量。
卻從不補給。
似乎已快燒盡。
他知道應該奮鬥。可他到底是在爲什麽奮鬥。
爲了生存。隻是生存?
内心如沙漠,再美好的人和事也提不起興趣。這就是生存嗎?
鄧憶似乎是可以窺進他世界裏的人,他在他世界的上空,撕開一點口子。
但也許,這都是錯覺。因爲他太渴望存在這樣一個人,給自己一個機會。
鍾弦開始頭痛。
他按緊太陽穴。
47
第二天上午,鍾弦坐在rg科技公司的會議室裏。
rg公司是鍾弦在公關hlha項目時,合作過的上遊産品供應企業之一,該公司的集成天花系統曾被鍾弦成功地應用到兩個工地的樣闆房中。rg公司的老闆洪總,在得知鍾弦離職後,幾次邀請他到rg公司任職。被鍾弦一再拒絕。兩天前洪總再次抛出橄榄枝,給了鍾弦sz區總經理的位置,鍾弦答應了先幫他做三個月。
但其實鍾弦并非被位置所吸引。是因爲洪總提到了他正在研究的新産品。
會議室在九點一刻時,坐滿了sz地區的員工。
洪總熱情地介紹:“這位年青有爲,比你們中很多人還要年青的小鮮肉,就是鍾總——我們新上任的總經理。而那位是……”洪總指着和鍾弦一起來的大科。
鍾弦瞟了一眼大科,正想介紹他。大科主動說道:“我是鍾總的助理。算是他的嫁妝。在工程材料行業有多年經驗。大學畢業就從事這行了。以後希望和新同事們多切磋多交流。謝謝各位。”
“下面讓鍾總講兩句。”洪總說。會議室響起掌聲。
鍾弦的目光還在天花闆上飄着。大科疑惑地看着他。奇怪他爲什麽能在大家都望着他的時候走神。
鍾弦露出一個熱情地笑容:“我做事的風格很明确。各位。”他不打招呼直接開場。“我對你們隻有一個要求——上班的時間就全心工作,把你的每一秒都用在工作上;下班的時間就專心吃喝玩樂,專心生活。我就說這麽多。财務部準備好我的預備金。其它部門都回各自崗位。營銷部和産品部留下。”
鍾弦以檢測專業能力爲由,把營銷部和産品部的同事們,折騰了一天。
大緻搞清楚了這個公司的問題。
管理混亂。産品訂位不清。這說明洪總個人的問題不小。
但rg公司在新産品的開拓方向上卻是個亮點。這個優勢可能連洪總自己也沒意識到。
“你不怕他們恨你?”大科在晚上離開公司時跟在鍾弦身後悄聲問。
“恨?他們大多數比我年長。我若不狠狠折騰他們,他們會心裏不平衡。”
“是這個道理嗎?”大科眨了眨小眼睛。他向鍾弦搖了搖手中的一個物件。“集成天花系統的技術細節我考貝了。晚上回去會好好研究一下。但是,這個不是我們私下能搞的吧。技術難度太大。”
“什麽叫私下?”鍾弦瞟了大科一眼。“把這個詞吃了。以後不要再說。”
“對對,我們是正事。”
“歐航在惠州已經把益膠泥搞清楚了。下一步就看我們倆了。下季度的兩個工程,争取兩百噸進場。”
“歐航才去惠州兩天就搞清楚了?你這麽信他?他這個人……”
“那東西有什麽難?不過就是水泥混合上粘合材料。制作過程我都知道,隻是要讓他掌握最終的配比量。以後能夠親自操作并監督生産。”
“噢噢。兩個工程隻兩百噸進場,少了點吧。”
“我們前期隻簽地面,不簽牆面。牆面我們找原來那家合作。”
“爲什麽?”
“真的不懂?”鍾弦笑了,他有時會很陶醉自己内心邪惡的一面。“地面即使粘不牢,也不會很快脫落。”他笑着走出寫字樓,上了自己的車子。
但是這種得意,在停止時,會變成一種極苦的如同膽汁般的東西,滴落在他的心髒上。
他開着車子,扔下大科,又去了荔枝公園後面的小路。守在鄧憶家的入口。
他從後備廂裏取出一瓶酒。
他中午沒吃多少。晚餐更加沒有吃,空着肚子将酒喝下去。
從這條小路開車回自己的家,在晚上九點以後隻需要十分鍾,他不必擔心會被抓到酒駕。而且到了那個時間,他大概酒也醒了一半。
他很快就喝光了這一瓶。竟然沒有什麽感覺。
他下了車,拎着空酒瓶,在黑暗中走到他記憶中垃圾箱的位置,将酒瓶扔向假想中的垃圾箱。他聽到瓶子在石頭上摔碎的聲音,清脆之極。他想起了他的吉他。
他走回車子,打算打開後備箱再取一瓶酒。
忽然他感到天眩地轉,頭重腳輕,他扶住車子,卻無法站穩,身子像軟糖一樣,靠在車門上,滑向地面,一頭栽倒。
他曾失眠三天,
幾乎不吃晚餐,
每天空腹喝一瓶酒。
在有限的意識中,他不停地計算自己現在的狀況。年青身體裏的燃料大概燒盡了。才會一瞬間崩潰。
頭痛欲裂。靈魂好像要從他的腦袋中掙脫出去。
他想到自己也許會就這麽死了。明天的報紙上也許會有他的一條消息——發現一具無名死屍,死因不明。他可以解脫了。他會比小朱還慘。因爲不會有人報案尋找失蹤人。
他用有限的力氣摸出口袋中的手機。拔了電話給歐航。歐航正在惠州的街上遊蕩;他又拔了一個電話給大科,大科正在和新認識的女孩吃晚餐。
他沒有向他們求救。
他找到鄧憶的号碼。
但是他不甘心。
他将手機重新塞回口袋。望着小路漆黑的上空。
他到此時才深刻地發現他的生命沒有意義。
他曾爲什麽而奮鬥。他在追求什麽。都無形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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