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梨花。
樹上,空中,搖着飄着殘缺的花瓣,潔白如羽。
鍾弦沒見過梨花。
梨子都很少吃。
他甚至一直以爲梨花也許是淡粉色的。
但在他的夢中,滿世界裏落下的,花瓣均勻如雪片。
沒人告訴過他這是梨花,他就是知道了。
他開着一輛新車,車廂寬闊,視野極好。發動機聲音輕柔若無。車輪輾過花瓣。穿行在一條安靜的街。
他依舊知道是在做夢。他将要再次見到那個人。
——仿佛還是鄧憶,少年時期的模樣,身形看起來纖瘦一些。靜靜地坐在車後座上,那張面孔和現在沒有多大差别。
鍾弦緩緩地轉動方向盤,從後視鏡中打量。少年鄧憶的眼睑一直低垂着,盯着手中的一個本子。
鍾弦緩緩回頭。
“那是什麽?”
他沒指望會聽到回答。在他的夢中,他從未聽過那個家夥開口說話。
聲音好像來自外太空似的。還帶着未退盡的稚氣。
“你的歌我編不好。”
“編……編曲?”
“我可能,做不好你的吉它手。”
忽然響起了鼓點聲,打着極快的節奏。聲音越來越大。漸漸的震耳欲聾。
鍾弦醒了。
酒店的房間裏回響着巨大而急促的咚咚聲,好像升堂擊鼓一般。是有人在用力地敲門。
窗外已經大亮,酒店的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他從床上爬起來。昨晚的鄧憶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隻有那件被穿過的浴袍還在床上,證明他确實曾在這裏。鍾弦還拉着浴袍右邊的衣袖,但裏面的人卻像剝掉皮的蛇一樣消失了。
敲門的原來是大科,看起來狼狽的不得了。身上穿着酒店的白色浴服,手中抱着一堆東西——他昨晚的外衣和背包。
鍾弦剛打開房門,大科就沖進來。将衣服和包胡亂扔在門旁邊的衣櫃裏。向床上打量了一眼,掀開被子檢查了一下,确定被子裏沒有人,就一頭栽倒躺下便睡。
“幹什麽?逃荒嗎?”鍾弦立在門口看着這一出。
“你昨晚一個人?”大科抱着枕頭問。
鍾弦關上門。到床頭櫃上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早上八點。“你一夜沒睡?”
大科咧開嘴巴,好像是在笑,卻比哭還難看。“老子沒那個精神了。就來了一炮。不知道怎麽回事睡着了。剛才被尿憋醒,發現那個女人睡我旁邊……咳,感覺太糟糕了。不想等她醒來,不想看她白天的樣子,更不想和她有任何交流。你昨晚都一個人?”
“嗯。”鍾弦揉了揉頭發。他的頭沒有那麽痛了。但還是缺覺。想了想便回到床上去打算再睡一會兒。
鄧憶去哪了呢?
鍾弦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來看。鄧憶并沒有給他的微信裏留言。他也許是上班去了。要這麽早?
“十點叫醒我。”大科說。“我中午要找阿mi吃飯。我今天一定能和她成功複合。”
“自己設鬧鍾。”鍾弦說。
“哎?那個警察呢?昨晚什麽情況?他有找女人嗎?”大科問。
“沒有。”
“唉唉,你怎麽不給他找一個,大家都是一路,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倒黴蛋。心虛吧。”
“下次你先給他找一個,再忙活你自己行不行。看得出他根本沒把我那點事當回事。他什麽時候走的?”
鍾弦不答。倒頭就睡。
大科在十點的時候,準時爬了起來。洗澡,穿衣,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樣。鍾弦也被他弄醒。很驚奇自己今天睡意甚興。穿好衣服,準備回家接着睡。
“鄧sir昨晚是和你在一起吧。”大科對着鏡子整理好發型後,忽然問了這麽一句。“桌上有兩個杯子。”
“嗯。我們喝了一瓶ie幹邑。”
“在房間裏喝的?做了什麽?”
“隻是喝酒。”
“然後呢?”
“你有病。”
“和你比我是笨點。我剛剛才明白了你們在一起。你在抓黑貓。”
“你說的什麽鬼。”
“鄧sir是黑貓警長。你要和他建立深厚交情。看得出他挺吃你那套的,至少有了交情他不會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下一步你會做點什麽來加深這種交情?策反他成爲自己人?當我們在黑貓裏的内線?和你相處久了,對你的路子都熟了。”
“熟個毛。你以爲對付警察和對付做工程的人一樣麽?”
“隻要是人類都大同小異。這是你說的。”
36
[幾點走的?]
鍾弦在離開酒店時,發了信息給鄧憶。
鄧憶一天都沒有回消息。
鍾弦也沒有再主動找他。他聯絡了中學時期的同學。在同學群裏找到當年一起搞校園樂隊的鼓手皮爾斯。
皮爾斯,本名皮厚。中學時,人長的白白胖胖,講話時聲音細柔,和大多數男生不一樣。但做事穩重很爺們,曾和鍾弦非常要好。
“原來你還記得我?”接到鍾弦電話,皮厚看來挺驚訝。語氣毫不掩飾他的不滿。“我該榮幸呀。你還記得我姓甚名誰?”
“有幾年沒見了。你怎麽樣?我經常想起你,一直惦記着。”
“惦記我?這話假的可以。當初是你疏遠我……”
“哪裏有疏遠。大家上了不同的大學。難免呀。打電話是想和你述述舊。你方便麽?過的怎麽樣?真的是惦記,尤其是你還欠我錢這件事。”
“你小子。哈~現在才找我,唉。”皮厚長歎一口氣。電話裏傳來椅子移動的聲音。好像他在找一個方便講話的地方。“我就在廣州,哥們……離你并不遠。”
“還記得我們當初搞的那個校園樂隊麽?”鍾弦深情地說。
“什麽叫‘那個樂隊’,我們有名字的,好不好。我的鼓都還留着。現在老掉牙了。你怎麽回事呢,故意提起樂隊讓我傷心?還是想再搞?”
“我們都這麽老了。”
“還不到三十,老你個頭呀,本來就是玩。”
“你還像以前那麽有熱情。當時樂隊的人你都記得嗎?”
“除了你,都保持聯系呐。阿雕真的做了和音樂有關的行業……”
“阿雕是鍵盤,你記得我們的吉他手是誰嗎?”
“不就是你自己嗎?”
“我怎麽記得好像還有一個人?好像是姓鄧吧。大概隻去過一次排練,然後就沒再和我們合作。”
“沒有這麽個人。你腦子有問題呀。這麽幾個人都記不清。”
“我最近記憶是有點問題。好像忘了不少事。”
皮厚停頓了兩秒。“你有病了?”
“嗯。吃了點藥,就成這個樣子了。我遇到一個人,好像是以前一起搞樂隊的。他說他姓鄧。”
“沒有。我們當初就四個人。你,我,阿雕,飛碟。一開始就我們四個,也沒想過讓别人進來。我們爲了繼續和你玩樂隊,拼了命地和你去了同一個城市上大學。你大二後像人間蒸發一樣。我個二傻子到處找你。你當時有什麽事不能和我說?”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幫我聯系聯系其它人好嗎?”
“行吧。等着大家活刮了你。”
37
又和幾個同學聯絡了。包括阿雕和飛碟。
更加确定了鄧憶不可能是他中學時的同學,沒有存在認識的可能性。
那個夢裏的情景,沒來由。
看來,他對鄧憶的熟悉感并非來源于過去。
38
傍晚時,鍾弦和鄧憶微信聯絡。
鄧憶回複:[開了一天會。]
[今天不要調查什麽了嗎?臣,随時等你召喚。]
[案子取消了。]
[?]--[取消是什麽意思?]
鄧憶很久沒回複。
鍾弦發了一串問号。又一連發了幾條信息去追問。
---[說明白點啊,]--[小朱找到了嗎?]---[還是他父母撤案了?]
鄧憶在很晚的時候回複:[是。小朱和他父母聯系了。]
看來鄧憶不想多說一個字。
鍾弦百思不得其解。
随後他又想到一個問題。鄧憶沒有什麽理由再見他了。
39
鍾弦開着車,圍着這一帶轉了很久。
這是創業路一帶的臨海開發區。‘玻璃幕牆掉落事件’就發生在這裏的hy建築工地。
他當初介入這個工程的時候,工地上的兩棟大樓剛剛結束基礎施工,像個恐龍骨架似的立在空曠的郊區綠地之上,等待着人們繼續添滿它的‘血肉’。
這在當時的鍾弦看來真是一塊肥肉。
如今建設已初具規模。時尚現代感十足的設計——兩棟子樓連接中間兩段波浪型的圓弧群樓。整個樓體的玻璃幕牆已經裝好,通體淺灰色,在早上的陽光中,閃閃發光。
鍾弦起個大早,開着車在這一帶轉。想看看這兩天都有什麽人出入這裏。更是看看那件事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
沒有記者車,也沒有警察。
如他所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工人們如常出入,尾期施工并沒有受到影響。甚至看不出這裏曾在前幾天發生了事故。有很多人不會希望事态被放大。蒙受損失的将會是整個利益鏈。他隻是這個鏈帶中最可以遁形的一環。
沒必要因此自亂陣腳。
工地門前,有一些人走出來了。像是監理單位和施工單位的幾個檢查人員。衣服穿的都還算幹淨整潔,與施工人員截然不同。他們頭上戴着白色或黃色或藍色的安全帽,表示他們所屬單位的不同。
這些人在門口分開。各自上車走人。看起來之前應該是在工地内部會議室裏剛剛開過碰頭會。
最後出來的一波人中的一個引起了鍾弦的注意。
那個人帶着一頂白色的安全帽。此時正在工地的門前和幾個人講着什麽。
鍾弦将車子駛近。停在工地門口一段未通車的路上。(這裏通常被當做是施工人員的臨時停車場。)
鍾弦透過車窗死死地盯着那個人。
不多時,那個人忽然轉頭,隔着幾輛剛剛啓動的車子,望向鍾弦的大切諾基。
一時間兩個人都很驚訝。
鍾弦索性降下了車窗。露出笑容。
沒錯。是他。
白色的安全帽遮住他的額頭,他還戴了一副無框眼鏡,身上穿着灰色的夾克。混在這些人中,并不顯得特别突兀。但卻與平時大爲不同。
鄧憶顯然更驚詫,望着鍾弦的車子愣了好一會兒。随後和身邊的幾個人說了句什麽,就向鍾弦的車子走來。一邊不太自然地摘下頭頂的安全帽。
鍾弦一直保持着微笑。
心中卻翻江倒海。
鄧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施工方會報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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