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他們很少交談。
切諾基在泥水路上緩慢地行駛着。
鍾弦感覺腦袋脹痛,便打開車内音響,拔放一首英文勁歌提神。歌曲是justin●timberlake和timbaland合作的《goodfoot》。
“聽b-box開車,會越開越快。想飛不?”鄧憶說。他左手肘搭着車門玻璃底部,手指不由自主打着節拍。
“這首還好。”鍾弦用餘光瞄着鄧憶。歌曲進行到中間一長串rap,歌手用極快的語速念詞。“這麽唱,舌頭殘廢指日可待。”
“不一定需要理解那個4/4拍,能把握住每個鼓點就可以了,把rap的一個段落控制在正好是4個小節,最後一個音讓它押韻。總比破案簡單。”鄧憶跟着節奏用舌頭打出b-box的鼓點聲,又跟着唱了兩句英文,像模像樣。鍾弦驚奇地轉過頭來看他,此時的鄧憶多了幾分不羁的酷勁,根本看不出是個警察了。
“你還會這個?”
“誰還沒點愛好。”
“經常唱嗎?”
“校園歌手比賽得過一個獎。現在很少唱了。”
鍾弦雙目發光:“我們還有這種共同點。我在學校時建過一個樂隊。唱民謠。”
“你的學生時代真豐富,開了偵探社又建了樂隊。你知道學生這個職業是幹嘛的不?”鄧憶說。
“能氣死人的地方是我逃課搞樂隊,可學習成績就是好的不得了。我在樂隊是吉它手兼主唱。”
“主唱?唱過什麽歌?”
“數不勝數。”鍾弦在車載電腦的操作面闆上按了一下,goodfoot中斷。不多時,車内緩緩響起一陣悠揚的弗拉明戈吉它聲,八個小節之後鼓點悄然加入其中。第十小節之後,一個男聲開始唱起,聲音輕柔而稚嫩。歌曲的風格很明顯應該是悲涼的,歌手卻唱出悠遠而堅韌之感。
鄧憶非常專注地聽着,鍾弦默默地開着車。他的心中如同有了一條緩緩流淌的安靜之河。他不時用餘光瞟着鄧憶,那個家夥一直在認真聽。
“這是我很久以前錄的。”
“我知道。聽聲音就知道剛過變聲期。”
“知道這首歌嗎?”
鄧憶點頭。
鍾弦頗感驚喜:“真的?”
“《這根煙滅了以後》。”鄧憶直接說出歌名
“這首歌很少有人聽過。原作歌手不出名又從不宣傳。我改編了一下,怎麽樣?”
“你以前有才華。”鄧憶不吝贊美。
“什麽叫以前有才華?我現在也有。”
“你現在是不可能再唱出這感覺的了。你有自己寫過歌嗎?”
“當然。年幼無知沒内涵沒經曆時寫了很多,現在反而一首也寫不出來了。算了,放給你聽一個吧。”
鍾弦打開車載電腦屏幕上的一個文件夾,裏面出現一排音頻文件,他随便按了一首名稱是《甘爲》的歌來聽。
吉他聲再起,前奏僅有四小節,c和弦轉g和弦時,伴着少年時的明亮聲音歌曲直接進入主旋律:
[你們說我猖狂,
我的符号就是桀骜不馴,
總有一天,
我要富甲一方
……]
鍾弦自己先笑起來,“真是丢人。好多年沒聽了,隻記得旋律還不錯,現在聽來,詞寫的太白癡……”
鄧憶做個了手勢讓他閉嘴,别打擾他聽歌。
[我甘爲财奴,
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目标明确,
我隻要錢和愛,
我會奉獻一切,無休無止,不惜代價,
我的頭像會印遍大街小巷,
你不要回頭乞求,不要再說粉碎我的心隻是因爲你害怕
我隻要錢和愛,
你看着辦……]
“我聽不下去了。”鍾弦将歌曲關掉。“這小孩狂的,真想穿越時空回去揍‘他’一頓。那時我還不到18歲。”
“很好呀。”鄧憶企圖阻止他關上音樂,“耳目一新。”
“拉倒吧。我都忘了我曾是個狂妄少年。”
“真的好。你埋沒自己才是欠扁。”鄧憶指着車載電腦屏幕上一個名字叫神交的文件夾說,“這裏都是你自己寫的歌吧。能傳到我手機上嗎?”
“謝謝謝謝你會欣賞。我未成年時的爛作。我回頭就把它全删了。”
“幾個意思?你是要付費聽歌還是怎麽着?”
“給錢也不行。我們趕緊轉移話題,聊點别的。”
鄧憶沒再堅持。
他們之後進入一段沉默中。
鍾弦專心開車。
車子終于離開泥路,駛上了寬闊平整的八車道柏油公路,駛過一片山坡後,看到正在建設中的一處工地。
“這裏建樓盤,離市區未免遠了點。”鄧憶說。
鍾弦說:“這是中廣核的項目。年底封頂。”
“哦。忘了這是你的本行。”鄧憶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公關什麽的是你工作的主要内容吧。”
“不全是。但是挺重要的一部分。”
“我一直沒搞懂,你到底是做什麽材料,石材還是鋼材還是其它什麽,總要有個具體分類吧。”
鍾弦露出一絲笑容,沒有立即回答。“怎麽說呢?”他思索着。
“我對商業知之甚少。李總的公司是屬于材料的廠家辦事處呢?還是代理商。”
鍾弦略作思考回答:“都不是。又都是。”
“還請你費心指點。”
“舉個例子讓你明白。”鍾弦說,“假設有個巨大的金庫就擺在你眼前,可它沒有門沒有窗,你想把錢搞出來。你該怎麽做。”
“首先要找到辦法進去。”
“對了。”
“我還是沒明白。是我愚鈍?”
“隻要撕開一個口子。什麽材料都可以搞。”
鄧憶似乎懂了:“經營什麽材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撕開口子。”
鍾弦笑而不答,隻管開車。
“隻要撕開了口子……”鄧憶在思索,“你們在這方面一定頗有方法,撕開了口子,哪怕是爐灰都可以當成建築材料賣進去,所以才會有那麽多豆腐渣工程。”
“怎麽又扯到豆腐渣上了。現在不合格的材料哪有那麽容易進場。需要走幾關你知道嗎?要經過多嚴格的監管,還有獨立的監理單位前期、中段及竣工期的抽查……”
“不管要走幾關,你們都有辦法搞定不是嗎?”
“我知道你欣賞我,哥哥。可要是這麽容易,人人都可以去賺這個錢了。這和小朱失蹤沒半點關系。我們再轉移話題。”
“你當初爲什麽選擇進這一行呢?”
“爲了賺錢,sir。選哪一行不都一樣?除非就甘心過吃不飽餓不死的生活,甘願承認自己沒有資格得到幸福,不配擁有你喜歡的人和一切。饒是你做警察,也知道社會上到處都在打着擦邊球,就像裸/體的小卡片每天都會塞進老百姓的門縫裏,你們也懶得管吧。”
“我不否認你說的……可是你的才華僅用在這方面,豈不是……”
“又想說我可惜嗎?”鍾弦不由自主地想化解掉那種讓他難受的感覺。
“我想說……即便你以爲目标明确,即便也是賺到了,你如願地幸福了嗎?”
“幸福是什麽鬼。”鍾弦緊緊地盯着前方路面:“我們幹嘛像辯論似的,還是聊點風月吧。這一路的風景是不是挺不錯?或者聊聊你真的沒談過戀愛嗎?”
鄧憶用手拄着下巴。“就聊聊你呈現出兩面人格的原因。你開過偵探社,又建過樂隊,一個活躍的風雲學生,和一個兵馬桶似的商界白領。是一個人嗎?”
“兵馬桶?”
“嗯。”
“什麽意思?”
“不明白算了,懶得解釋了。”
“與世隔絕的意思?”
“差不多。”
“我是出土文物嗎?我就給你這種感覺?”
“車裏沒有裝飾品,你的房子裏也是如此,你說你是吉他手,可你家裏我沒看到吉他的影子。說明你早就放棄了自己的愛好,除了與工作有關的智能産品,沒有一盆植物,沒有相框,沒有擺什麽紀念品。我原以爲你可能是沒有生活情趣的人,你在學生時代卻又那麽活躍,是什麽讓你變了。”
“誰又能不被生活改變。”鍾弦努力集中精神看路。不想再去琢磨身邊這個人的話。
“你不隻是被改變了,更像是被閹割了。”
鍾弦被嗆到,“你要拯救我嗎?醫生!”他轉過頭來看着鄧憶,忽然車前閃過一條白影,他猛打方向盤,停在路邊。那條白影可能是一隻跑過去的動物。
鄧憶向左右打量了一下,确定沒有造成什麽事故。“我知道我的顔值攝人魂魄。你盯着我的時候,能不能同時關注一下路況?不然我來開,怎麽樣?”
鍾弦略帶難堪地笑了笑,他承認睡眠不足狀态不佳。他們換了位置,由鄧憶來駕車。鄧憶坐上駕駛位時,空檔下試了試油門,然後很娴熟地啓動車子加速上路。
“你平時開什麽車?”鍾弦問道。
“警車。”鄧憶硬梆梆地回答。
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車子經過雙龍、龍城廣場、橫崗與大運,經過丹竹頭時,鄧憶将車子駛進一條側道,那裏停滿了車。
他們下車走進一家牛肉面館。面館很小,卻整潔有序,最難得是店裏并不擁擠,僅有三桌客人。面館老闆是個中年胖子,他拿着菜單親自走過來,鄧憶點了兩碗面,點完就交錢給面館老闆,徹底杜絕了鍾弦付帳請客的可能性。鍾弦笑笑,從桌上的筷簍裏挑了兩雙方便筷子,遞了一雙給鄧憶。
“你現在可以專心盯着我了。”鄧憶說。“怎麽又不看了?”
鍾弦正全神貫注打量牆上挂着的一副黃牛全身分解圖,好好的一張牛吃草的畫,被店主标上牛身各處肉的名稱,例如牛肚皮下方的位置被劃了個圈并寫上字——[牛腩]等等。
鍾弦聞聲看向鄧憶時,後者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一路上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已經沒有了。此時那雙眼睛是深邃而清澈的,像是會發光的液體彙成一條晶瑩的弧度。鍾弦凝目審視,卻找不到詞語來形容。他以前竟沒發現人的眼睛可以如此明亮通透。
這才明白自己爲什麽一直都想盯着這個家夥。他一直覺得鄧憶的眼神中有什麽東西,他想解讀出來——是疑惑、猜測或者還有些别的?鍾弦的心中早已像有一條蟲在爬,始終癢癢的。他張開嘴想說明一下,可是怎麽說呢?他要向他表達什麽意思呢?
“很感激你一直在企圖做我的心靈指路人的角色,但你有沒有先治治自己的病,例如你爲什麽不談戀愛。”鍾弦再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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