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将他與世界隔絕,以前的每一次都帶給他莫大的安全感。但這一次卻帶了一個警察給他。
而這個警察正試圖跨越他們之間的邊界。就像一個嗅覺靈敏、處心積慮的危險生物,尋找每一個可能的空隙以鑽進他的世界裏偷窺。這種感覺在鍾弦的心裏沒有一刻消失過。
但他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如何與一個人拉近心靈與感情的距離,他應該比一個警察更在行。
“喝點酒吧。”鍾弦沒有急于對那張紙上的時間發表看法,他像找到有趣遊戲的少年似的,興奮地站起來,“推理前先喝點酒助興。”
“你剛吃了藥。”鄧警官提醒他。
“我才不在乎。”鍾弦一瘸一拐地走向電視牆旁邊的酒櫃,取出中間格子裏的半瓶酒,又從旁邊懸空的杯架上取了杯子。拎了瓶子與兩隻杯子走回來。“這瓶是昨晚開的。我喝了一半。俄羅斯的紅酒甜味太過、綿力不足。”他将酒杯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每隻杯底裏各倒了一些酒。
鄧警官接過鍾弦遞過來的酒杯,搖了搖後喝了一口。
“爲什麽又改變了主意?”鍾弦說。
“改變什麽?”鄧警官沒明白他說什麽。
“之前你好像不想告訴我這些時間,”鍾弦向茶幾上那張紙瞥了一眼,“還以爲是不能對我透露的信息,有什麽規定之類的。”
“若說規定,那規定可太多了。”鄧警官露出一副少見的不屑表情,“這種成年人失蹤的案子沒人願意管,說不定哪一天失蹤者又出現了,白費了力氣。我因爲是一個年青的新人,這一類出力又不讨好的案子自然落到我頭上,也是沒法選擇。”
“可以選擇的話,你喜歡什麽類型的案子?殺人案嗎?”鍾弦問。
“做爲偵探小說愛好者,你一定以爲刑警是個有趣的工作吧。讓你看笑話了,我還沒有那種資格去管殺人案。”鄧警官說,“要說起來,我還是更羨慕你一些。”
“警局看來也少不了機關事業單位那種作派。論資排輩。”鍾弦說。
“有時還更嚴重。”鄧警官将杯子裏本來就不多的酒一飲而進,“和小說裏是完全不同的。”
鍾弦拿起瓶子又給他倒了一點酒。
“是呀,有人的地方就有角力勾心,還是單純的推理遊戲來的愉快,我們繼續吧。這麽說,小朱離職後一周就失蹤了?”鍾弦這才拿起茶幾上的那張紙,“他最後一次對他女友說的話是……去加班?可他已經離職了,加的哪門子班呢?”
“也許他又找到了新工作。”鄧警官說。
“離職一周時間就找到新工作。”鍾弦強調這一點。“大多數人會選擇休息一下吧。當然如果缺錢也就顧不上休息。”他認真的想了想,忽然找到切入點,“隻要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裏工作,并在8号那天是在哪家公司加班,也許就找到了他失蹤的原因。鄧sir也一定有朝着這個方向調查吧。”
“我還沒有向什麽方向調查。還沒确定該向哪邊走,又該舍棄或排除哪一邊。”鄧警官懶懶地說,他一改正襟危坐的樣子,将身體陷進沙發裏,看起來有些疲倦,“我一直在你們的行業裏打轉。主要是針對你們公司。”
“小朱離職後也許換了行業。我們這一行裏的人不多,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立足。”鍾弦轉過身拿起酒瓶,示意警官将手中的酒杯靠近一些。他們在沙發上的頭幾乎要挨到一起了。
“湊合喝吧。下次請你喝更好的。”鍾弦一邊向鄧警官手中的酒杯倒酒一邊說。“說到小朱的新工作,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被同行企業挖走的。阿sir你不妨……”
“你可以稱呼我名字。”鄧警官透過酒杯瞥了鍾弦一眼,眼神明亮。“鄧憶。”
“哪個yi字?”
“記憶的憶。”
“呃……”鍾弦仿佛在努力品味這個字,“我現在就缺記憶。多了你這個朋友正好補充一下。”喝了一口酒後,拿起瓶子又倒了半杯,“可是小朱不像是那種。”
“哪一種?”
“很難想像行業内有公司會挖他。”
“你是指他在工作上不是出色的人。”
“連平常都算不上。”鍾弦說。
鄧警官望着鍾弦:“有很多公司挖你吧。”
鍾弦不假思索地點頭:“多的時候同時五家。”
“你離職也是打算跳槽到别的公司去吧。”
鍾弦搖頭:“那不算是好機會,從其它同行挖人的,多半是小型公司的做法。要走,自然也要向高處走。”
鄧警官望着他。“那你下面要去哪家公司?”
“我是真的想休息才辭職的。打算去旅遊。”
“旅遊之後還是要工作呀。你應該有計劃了吧,你不像是那種沒計劃的人。”
“還真沒計劃。就想好好休息。回來之後再說。”
“你會想換行業嗎?”
鍾弦在沙發上找個舒服地姿勢半躺着,望着電視說:“也有可能。足球要開始了。”他用搖控器将剛剛一直靜音的電視弄出一點聲音。那聲音小的不足以影響他們講話。
“如果小朱是被其它公司挖走了。最有可能是什麽公司呢?”鄧警官說。“你說過,你們的圈子并不大。”
“我倒可以幫你打聽一下。”鍾弦說,“也不是難辦的事。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換行業的可能性更大些。”他揉了揉肚子。“還真有點餓了。”
“給你買的那份晚餐還在桌子上。”鄧警官說。
鍾弦一副懶得動的樣子,“你說你一直在我們的圈子裏調查?有進展嗎?”
鄧警官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的同事們,說法都差不多。”
“有哪個同事是你的重點調查對像嗎?”
鄧警官對這個問題似乎有點疑惑和警惕,眼神裏露出沉思與狐疑。
“沒有嗎?”鍾弦的眼睛盯着電視。巴西隊已經進了一個球。“你和所有同事都聊過嗎?”
“差不多。”
“據我所知,有些人你一直也沒去問過,幾乎所有的同事都比我了解小朱。我可算得上是和他最不熟悉的一個。但你,卻和我接觸的時間最多。”鍾弦笑着說。
“确實是。”鄧警官望向陽台方向,“台風似乎減弱一些了。”
“更大的風在後面。”鍾弦肯定地說,“如果你累了,看完足球我們就休息。”
“好。我睡你的沙發。”
“客氣什麽呢,睡床上。”
鄧警官表示自己想睡沙發。
“怎麽?你不會是不敢和我睡一張床吧。”鍾弦笑着打趣他。
“我爲什麽不敢呢?”
“那睡沙發幹什麽,我的床有兩米八,不夠我們兩個睡嗎?而且你留下的原因是照顧我。不和我睡一張床怎麽照顧?”
鄧警官搖了搖頭:“我是因爲……”
鍾弦恍然大悟:“是我失禮了。你可以用我的浴室沖個涼,換上我的睡衣,哦不,我給你拿一套新的睡衣。”
“新睡衣就算了,找件你的舊t恤就ok。”
鍾弦幹笑了兩聲打趣道:“我們之間有些奇妙,隔三差五就會發生個什麽事讓我們見一見,現在幹脆我們要開始共度良宵了。真的是緣份呀。”
鄧警官面露尴尬,這種玩笑似乎讓他不自在,他的樣子反而讓鍾弦覺得有趣。“是不是呢,阿sir,哦,阿憶?你相信緣份這東西嗎?”
“你覺得不是巧合?”鄧警官認真地說,眼睛卻不看他。
“是巧合嗎?”鍾弦很無辜地望着鄧警官,仿佛自己沒有産生過什麽心思。“我想是因爲我們投機吧。”他還是想笑,不知道有什麽東西讓他覺得必須笑出來,他将目光再次轉向電視機,“也許僅僅是吸引力法則?”
鄧警官不講話,他們一起盯着電視上的足球賽。不知不覺間比賽已經進行了半場。
“不全是巧合。”在鍾弦以爲這個讓他發笑的問題早就過去的時候,鄧警官卻緩緩開口。“你知道你的公司和同事們的狀态都有些扭曲,而你就像是其中的清流,你顯得出衆又獨特,我願意接近你也是事實。不過,這确定不是全部,因爲我是一個警察。”
有種不安的情緒開始在鍾弦心裏升起。但他的表面卻依然很平靜。“警察又怎樣?不能在破案的過程中交朋友嗎?”
鄧警官在沙發上坐直了身體,恢複到之前軍人般的狀态,他思索着說:“小朱的那個成爲空号的電話号碼,我從電信公司找回了一部分通話記錄。拔出與接聽的記錄顯示都是截止在8号那一天,之後便沒有什麽記錄了,直到欠費停機後來又被電信公司收回成了空号。”他一股惱地說到這裏卻長時停頓。
鍾弦問道:“然後呢?有了記錄應該很容易搞清楚了。按照他最後那一天的電話記錄逐一打過去問。”
“那一天的電話隻有三個,前兩個沒什麽奇怪的。一個是打給他女朋友,一個是接了推銷房産的電話。”
“還有一個呢?”鍾弦問。
鄧警官望着他不說話。面色有些複雜。“從我個人的角度,我真的……挺喜歡你。”他忽然這樣說。
鍾弦愣了愣,看着鄧警官認真的樣子,他又一次想取笑他:“你幹嘛選在這個時候表白呢?”
鄧警官望住他的眼睛說:“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你喜歡我嗎?”鍾弦笑的不行。
“是他打的最後一通電話。”
鍾弦的笑聲變了,慢慢地不笑了,心裏又升起了一開始的那種預感。
鄧警官就像在說一件艱難的事。“其實我一直等你主動告訴我,因爲這也是不可能被隐藏的了的事,那個重要的也是最後一通電話的記錄,是他打給你的。11月8号下午15:28。通話時間爲8分鍾。”
鍾弦放下手裏的杯子,想說什麽,張開嘴卻沒說出來。他忽然感覺餓極了,半個身子都變冷了。他故作的平靜似乎也要馬上崩潰。
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