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溪在潋滟閣侍候婆婆吃飯,随後跟着她去了老太君的安福,走到院門口見到二太太帶着田暇绫、若影和六姑娘,還有三太太、房貴妾帶着七姑娘、八姑娘過來。若溪是晚輩,忙給三位嬸母見禮,三位姑娘和田暇绫、若影叫了聲二嫂。
田暇绫觑了她一眼,這聲二嫂叫得是滿心的不願意,以她的家世和自恃程度,怎麽能情願跟若溪做妯娌?
她竟看不出若溪有什麽過人之處,能跟她平起平坐。看模樣,頂多跟她打個平手;論才情,略勝她一籌;比家世,簡直是不能相提并論,小小七品芝麻官的庶女。哼,不過是會些狐媚手段,勾得一個個漢子丢了魂!想到這裏,她盯着若溪的眼神中多了些嫉恨。
若溪扭頭瞧了她一眼,見到她尚未來得及斂去的眼神心下了然。人家是湖北總督的嫡親女兒,怕是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可惜她即便是萬般不情願,這一聲二嫂是叫定了!
進了安福,丫頭碧荷打裏面迎出來,說是老太君剛剛吃完飯正在裏面喝茶。衆人魚貫着進去,果然見到老太君在羅漢床上坐着,胡嬷嬷站在她身後正輕聲說着什麽。
衆人見禮,聽見老太君賜座然後坐下。老太君搭了衆人一眼,瞧着侯夫人問道:“怎麽不見四丫頭?”
“昨夜着了涼,今個兒一大早小丫頭就過來回禀。我已經打發人請了大夫過來瞧過,開了藥讓靜養幾日。”侯夫人忙笑着回道,“那丫頭身子骨太弱,吹個風或是走了覺準不舒服。”
“嗯,那就讓她好生養着,别想着請安不請安的事,孝敬不在這上面!”老太君聞言喝了口茶說道。
若溪聽了心下一動,看來她的這位親小姑子并不受老太君待見。自己不過是手腳冰涼,老太君便賜了養生丸,眼下聽見她病了隻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細品這句話,卻也不完全是關切的意思。
“我把那副護膝做好,今個兒給老太君帶來了。”若溪笑着說道,桂園聽了忙把東西舀上來。
老太君吩咐胡嬷嬷收好,笑着說道:“你先前送的那副我整日不離身的帶着,眼見有些髒了卻脫不下去。這下好了,換洗的來了。”
“二嫂子真是心靈手巧,我聽見六弟整日把什麽小人的挂在嘴上,爲了這個還去跟侄女、侄兒說小話呢。”田氏笑顔如花的說着,“前幾日送給我們的潤膚膏甚是好,隻可惜我對花粉過敏不敢用,倒是都給了妹妹使。你快說說,這些新奇玩意兒都是哪裏來的?若是我們學會了,也省得總是麻煩嫂子了。”
“這潤膚膏做起來不難,難的是一個‘巧’字。”若溪笑着回道,心中不由得冷笑一聲。這是再說自己有意拉攏人心,她若是不把做得方法說出來,恐怕就坐實了她的說法。
若溪瞧着幾位太太感興趣的眼神繼續說道:“采集春分那日的白玫瑰花的花瓣,搗碎取汁,再采集寒露那日的露水半瓶混合。把它們混在瓶子裏裝好,放置三日後再加入前一年夏至那日采來的新鮮蜂蜜三匙密封至背陰的地方。過了小雪,打開就可以早晚用了。”
“哎呦呦,難怪二奶奶說難在巧字上。這春分若是白玫瑰不開就不得,寒露那日沒露水又不行,夏至若是忘了采取新鮮的蜂蜜還是不中用。這三樣準備齊全就得半年多,再放置到小雪,這就一小年了。啧啧,真是難得啊!”胡嬷嬷聞言笑着說道。
田氏聽了追問道:“二嫂子是打哪看來的方子?怎麽這般刁鑽古怪?”
難不成告訴你是從紅樓裏看來忽悠你的?若溪心裏暗笑回道:“當年我在田莊上住着,偶爾遇見位道長,他送了我這個方子。說來也奇怪,第二年竟把這三樣東西都得全了。我便做了一瓶心想試試,沒想到效果很好。打這往後我便每年都想着,不過中間還是有一二年不得。”
“原來是方外之人的仙方,怕是隻能有緣人才能得之,強求不得!”老太君禮佛多年,說話總是帶着些禅意。
若溪聞言笑着說道:“還是老太君看得通透,我還爲今年沒收集到寒露的露水懊喪呢。”侯夫人等人聽了眼中明顯有失望閃過,看來用完這一瓶就沒了。
“我隻當妹妹是個難得的伶俐人,沒想到見了二嫂子才知道什麽叫玲珑剔透。難怪老太君疼在心坎上,你們家裏可還有姐妹?哪日帶過來瞧瞧,恐怕又是個拔尖的美人!”田氏親熱的拉着若影的手,臉上滿是真誠的笑容。
若影聽了忙回道:“姐姐見笑了,家裏隻剩一個十妹妹見人就不敢說話,出不了大場面。”
“見到二嫂子和你就知道這話是謙虛!”田氏狀似不經意的說着,“一般人家的嫡女也沒有你們這份氣質和才情。”
若溪渀佛沒聽見一般,雲淡風輕的坐着喝茶。她知道不用自己出手必定會有人收拾田氏,即便自己出身不高,可眼下卻是侯府正經二奶奶。田氏當着下人的面如此明譏暗諷,這不是在爲難自己,是在打林宜宣的臉,打侯夫人的臉,打侯府的臉!
她看起來一臉的精明,實則卻是個沒有腦子被慣壞的大小姐。不過見她性子不好相與,說話刻薄處處和她們姐妹爲難,恐怕若影的日子不好過吧。若溪忍不住瞥了若影一眼,見到她不敢回話又面帶傷心的模樣暗自歎氣。
侯夫人聽了田氏的話一皺眉,卻不等她說話,就聽見房貴妾淡淡地說道:“嫡出也好庶出也罷,最主要的是要有福氣!咱們不往遠了說,單說宮裏面的太妃娘娘。先皇的妃子隻剩下娘娘尚且身子硬朗,皇上尊敬孝順,王爺更是不用提,真真是福笀綿長啊!”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你出身武将世家,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老太君斂去臉上的笑容說道。
田氏聽了臉色一變,突然記起老太君不過是陪嫁丫頭出身,她應該最在意人家說什麽出身的事。她光想着怎麽打擊磕碜若溪,竟把這個忽略了。
“老太君教訓的是,我失言了。”她慌忙說着,瞥見自個兒婆婆正不喜的瞧着自己。
若溪卻盯了房貴妾一眼,心裏暗道她是個厲害角色,難怪能排擠掉三太太在侯府得臉。簡簡單單一句話,便一下子挑起了老太君的怒火,田氏立馬成了炮灰。看着坐在她身旁的七姑娘、八姑娘,不難明白她出頭的用意。
她似乎感覺到若溪的目光,擡起頭朝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若溪忙也笑了一下算是回應。這功夫黎媽媽來找侯夫人,估計是有事要回禀,侯夫人管家一天到晚忙活不得閑。她向老太君告罪下去,老太君見狀便命其他人也都散去。
若溪出了安福,扭頭瞧見若影低頭跟在田氏後面,站定稍微等了一下。
“妹……二嫂子有事?”若影見狀問道。
“嗯。”若溪點點頭笑着回着,“今個兒表哥喬遷之喜,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看送什麽禮物才好。咱們都是一樣近,還是别差太多的好。”
“我去嫂子那邊坐坐,咱們商量一下再說。”若影聽了回禀二太太,然後才跟着若溪走了。
二人一路上隻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進了臨風把閑雜人等打發下去這才說正事。
“你舀主意就好,我跟着。”若影似乎心不在焉。
鸀萼一大早就進了府,端着茶點送進來然後立在若溪身後。
若溪見了隻讓她喝茶并不多問,她知道若影是個心氣高的,若是有什麽心事第一想到的是面子。假如她想說自然會說出來,不然自己問了反而尴尬。
她吩咐鸀萼準備禮物,若影也打發弄琴回去取,然後派小厮送到劉煥晨府上去了。
“二哥對你很好吧?我都聽見他們說了。”若影喝口茶滿臉羨慕和落寞的說着,“平日裏見了二哥見他總是闆着臉面無表情,覺得他是個難接觸的冷清冷性之人。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人還會如此貼心,帶着你去琉璃閣看星星,陪着你去給大伯母請安。這些事,他可是從來沒有做過。看見妹妹能有夫君疼愛,我羨慕之餘終是欣慰了。”
不過是去琉璃閣看個星星,怎麽鬧得滿府皆知?況且也不是林宜宣帶着她去,照她看來是他自己想去抓自己相陪罷了。至于給侯夫人請安本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之前不過是柳煙身子不好,所以他們走不到一塊。
若說原來若溪還有些其他想法,那麽在經過昨彤後就清醒過來。她怎麽敢奢望一個打小就奴仆成群、目下無塵的世家公子用平等的态度跟自己相處?他不過是還沒有得到自己,所以多了幾分耐心而已。
“妹妹怎麽這個表情,難道跟二哥吵架了?”若影見到她的反應忙問着。
“沒有,有什麽好吵的!”若溪淡淡的回着,“上孝公婆,相夫教子,守住自己的本分謹守規矩,但凡嫁了人的女人不都是這樣過嗎?”這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心裏本不該有什麽念想,更不該有什麽奢求。在旁人看來,她能嫁進侯府做正經二奶奶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如此高攀應該滿足才是,靜下心來做好繼室的角色。往後她隻守住自己的心不受傷就好,至于身子若是林宜宣想要就給了他。等他過了新鮮感自然是厭煩,之後就随他去姨娘那裏,不希望他的真心又怎會在意他的身子?
“妹妹說得倒是有理。大伯母和老太君對妹妹都很喜歡,二哥對你終是不同分外的在意,就是兩個孩子都圍着你轉。日後妹妹再生個一男半女,這日子就算是美滿了。可姐姐我……”若影說罷紅了眼圈,滿臉的哀怨。
若溪見狀忙問道:“姐姐何故如此?咱們是姐妹,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我隻進不出,說出來你心裏能好受些。”她知道若影如此無非是三個原因:一是跟宜浩鬧了别扭;二是二太太不喜歡給她臉色看;三是三奶奶有事無事便找茬擠兌。
不管是因爲什麽,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若溪是隔着鍋台上不去炕,想要幫忙卻無從下手。況且這家務事本就理不清,幫了一時卻幫不了一世,還是要她自己解決才好。
“我能夠嫁給三爺是滿心的歡喜,即便隻是個貴妾卻從來都是感激老天爺的。”若影哀傷的說着,“原來妹妹過來,我總是強顔歡笑不想讓妹妹知道,免得祖母她們惦記。可眼下妹妹嫁了過來,早早晚晚都會知道。而且我這心裏憋屈,再不說出來恐怕是要瘋!”說罷眼中有淚水在打轉。
若溪早就瞧出她過得并不幸福,眼下見了她如此悲切少不得勸解幾句,“咱們姐妹都是庶出,父親的官職又低,在這侯府自然是被不少人瞧不起。别說是那些主子,恐怕有些得臉的奴婢心中也是不服。可這過日子終歸是夫妻二人的事,隻要三弟心裏有你,其他委屈就看開些吧。趕緊懷個孩子是重要的事,三弟還沒有子嗣,第一個總要分外看重。看時候别說是二嬸母,就是老太君也會高看一眼。”
“要是如妹妹所說,我就不能憋屈了!”她聽了掏出錦帕拭拭眼角,“我嫁過來也有一年,可三爺進我房裏隻有三回,這怎麽懷孩子?三爺不喜歡不待見,我本不敢有怨言,隻盼着能生個一男半女下半生也有個依靠。
婆婆打心眼裏不喜歡我,剛成親那會兒沒少給我臉色瞧。後來三奶奶進了門,她們是正經的婆媳,哪裏能把我看在眼裏?她們見三爺對我不上心,就越發的放肆起來。這偌大的侯府誰能幫扯我?想着以後沒有盼頭的日子,我真不知道還能撐到什麽時候!有時候晚上睡不着,想想還不如一閉眼去了省心!”
“姐姐可不能這樣想!”若溪聽了吓了一跳,再見她已經掉了眼淚。
這林宜浩是怎麽回事?不是他非得娶若影不可嗎?可這人娶進門又不知道珍惜、呵護,由着她在内院自生自滅。都說女人善變,若溪卻說男人才是薄情寡義的變色龍。他喜歡你的時候怎麽着都行,你怎麽着都好;若是心裏沒有了你,萬般都是錯,怎麽看都覺得心煩!
若溪想到這裏不由得想起林宜宣,心裏暗自歎了口氣。
“想當初你們也是兩情相悅,怎會走到現今的地步?姐姐有沒有跟三弟好好聊聊,怕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吧。”
她聽了咬着嘴唇,捏着錦帕的手用力起來,長長的指甲陷入皮肉卻不自知。她苦笑了一下,回道:“三爺每日見了我就不理睬,連單獨說句話的機會都難有。哪裏有什麽誤會,成親第二天便這般,隻是越往後越冷淡罷了。我算是想明白了,男人若是得到想要的東西,整個人就變了臉。
你也知道當初的事情,三爺對我可算是用盡了心思,可眼下又如何?姐姐已經在這上面吃了苦頭,所以要奉勸妹妹幾句。不要太把男人說的話放在心上,到最後他們還是在乎出身地位的,對你好不過是暫時的新鮮感罷了。”說罷瞥了若影一眼。
若影的眼神一閃,她的這些話說到了自己的心裏。本來若溪就對林宜宣有些誤會,如今見他兄弟對若影薄情至此,不由得連帶對他也煩起來。
這功夫外面傳來紛沓的腳步聲,若影忙擦幹淨眼淚。隻見簾子一挑,一個雪白的小身影跑進來,正是菲虹。
後面跟着奶娘緊随其後累得微喘,站定給若溪、若影見禮然後笑着說道:“二小姐一進了臨風便往這邊跑,奴婢在後面追都追不上。”
“姨母,我想你了!”小菲虹來不及脫掉外面的大氅,圓滾滾的身子就撲到若溪的懷裏,臉蛋在她腿上親昵的蹭着。
若溪見狀溫柔的笑起來,“再怎麽想姨母也不能跑,摔了怎麽辦?”
說話間黎媽媽抱着逸浚進來,見禮之後回道:“小少爺和二小姐已經去安福和潋滟閣請過安了。”
“嗯,先帶他們下去換衣服。廚房今早上剛做了糯米糕,已經幫他們留了。一會兒就吩咐小丫頭取來,不過要看着她們少吃,免得待會吃不下飯。”若溪笑着叮囑。
黎媽媽答應着,帶着孩子們和丫頭、婆子下去。
“二小姐怎麽還沒有改口?”若影見她們下去才問道。
“不過是個稱呼罷了,随她們怎麽順口怎麽叫吧。”若溪倒是不在乎這些稱呼上的事情,不過是個代号罷了。菲虹一直喊她姨母,可跟她的感情很好,婚前婚後沒什麽改變。倒是逸浚在她成親第一天便改口叫了嫡母,可眼神、舉動上明顯是疏離了很多。隻叫過那一次之後便不再喊,平日裏不出屋子,見了她也不說話。
青玉打外面進來回禀,說是林宜宣回來了眼下正在外房。若影聽了忙起身告辭,若溪吩咐青玉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