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溪讓人砸開房門,吩咐衆人在外面等着,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隻見逸浚小小的身子就縮在角落裏,蒼白的臉上滿是木然的表情。
她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眼淚在眼睛裏打轉。這個可憐的孩子被打擊的支離破碎,他的心裏一定非常難受!
“逸浚,姨母來了。”她輕輕走過去,卻不見他有任何的反應。
若溪挨着他席地而坐,跟他一樣用雙臂抱住彎曲的雙腿,把頭縮進自己懷裏。
“想當年我媽……母親去世的時候,我也這樣坐在角落裏整整一天,不吃不喝。緊緊抱住自己,就好像在母親懷裏,讓我感覺到母親并未離開。那個時候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不再有色彩,不再有歡樂。小小年紀的我想不明白,爲什麽母親要扔下我走了?難道是因爲我不乖,惹她生氣了嗎?等到長大之後我才知道,當時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說到這裏她瞧了逸浚一眼,見到他無神的眼珠轉動了一下。
其實若溪在現代的母親并沒有去世,死的人是她的奶奶。因爲她打小是被奶奶帶大,所以親人在年幼的時候突然離開,那種感覺她很清楚。爲了引起逸浚的共鳴,她隻好把奶奶改成母親,好在衆人會以爲她說得是趙姨娘。
看逸浚的表現似乎是有作用,若溪接着問道:“你知道美人魚爲什麽甯願自己變成泡沫,也不去殺了王子嗎?”
逸浚不說話,臉上卻明顯有了表情。
“愛一個人不是爲了相守,而是爲了讓他更幸福!”若溪淡淡的說着,“美人魚變成泡沫卻并沒有完全消失,她變成了天上的雲彩,看着王子的喜怒哀樂。他哭便跟着哭,所以天上就下雨;他笑就跟着笑,所以才有了彩虹。”
半晌,他方怯生生又滿含期待地問道:“母親也變成天上的雲彩了嗎?”
“不,姐姐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她一直在看着你。”若溪起來推開窗戶,天邊升起的星星出現在二人眼前,“孩子是母親心頭永遠的寶貝,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放在心坎上。你若是難過,母親的心就會滴血!”
“我不是母親的寶貝!”他小小的臉揪成一團,滿是痛苦之色,“如果不是我母親就不會死掉!”他終是大哭起來,幾天以來憋在心裏的委屈、傷痛全部宣洩出來。
她走過去,憐愛的抱住逸浚小小的身子,疑惑地問道:“你爲什麽要這樣想呢?”
“因爲我的腿,父親不能做世子,母親也不開心。我是個不吉利的孩子,如今又克死了母親!”這些話一直埋藏在他心裏好久,今個兒全都說了出來。
看着他嚎啕大哭,聽着他的話,若溪的心針紮一般痛起來。這個孩子太讓人心疼,他的心裏都承載了什麽?他到底從哪聽說了這些混賬話?生下來不健全已經夠悲慘,他偏生又給自己按上這些罪名。這個平日裏看着沉默内向的孩子,心裏到底有多卑微!
“不,你不是不吉利的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和你無關!”若溪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淚水,輕聲說着,“美人魚沒有雙腿,可她是那麽的善良、勇敢,沒有人嫌棄她,讨厭她。你也有一顆善良勇敢的心,我們都喜歡你!”
“真的嗎?”他仰起頭,滿臉的淚水讓人心疼極了。
“嗯。”若溪用力的點點頭,“如果你一直不吃東西就會生病,你若是生了病你父親就會擔心難過。還有祖母、祖父、太祖母、太祖母……她們擔心難過也會生病,你希望這樣嗎?”
逸浚聞言搖搖頭,若溪把他抱起來,“那好,現在跟我出去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說罷抱着他出了房門。
外面等着的黎媽媽見狀長出了一口氣,抹一把眼淚一溜煙跑到廚房舀吃的。二奶奶去世,一句話都沒有留給她,她不知道自己以後在侯府該如何自處。可是眼下她沒有空想自己的事情,把小少爺照顧好才能對得起主子在天之靈。
主子果然沒有看錯人,九姑娘是真心待小少爺好,隻有她能安撫小少爺!她吩咐丫頭把一直煨在爐子上的粥端過去,又讓廚娘炒了幾個簡單的清淡小菜。逸浚兩日沒有進食,還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若溪陪着逸浚吃了小半碗,不時加些菜給他,屋子裏沒有人說話隻是有輕微的碗筷碰撞聲。看着他吃芹菜嚼得很久,若溪便貼心的把芹菜撥弄到一旁。逸浚見了瞧了她一眼,裏面有晶瑩在閃爍。
他正在換牙嚼不好芹菜,可是她卻幫他夾了所以隻好吃下去。沒想到她如此細心竟發現了,逸浚心中莫名的一陣酸楚,咬了一下嘴唇才沒掉眼淚,忙扒了一口飯。
若溪見狀心緊縮了一下,逸浚是男孩子看起來比菲虹堅強,可是他的内心卻非常敏感。這個孩子太需要呵護和鼓勵,他極度缺乏愛和自信。雖然父母親對他是發自内心的喜愛,可他也感到了她們對自己的憐憫和心疼。
這份憐憫是把利劍,在他幼小的心上劃下深深的傷痕。他從衆人的目光和态度上感覺到自己的特殊,爲了裝作堅強他逐漸包裹住内心的真實想法,那份孤獨和痛苦他是如何承受的?他不過是個才六歲的孩子啊!一向最寵愛他的母親撒手西去,他的僞裝就變得不堪一擊。
“嘴角髒了。”她看見逸浚的嘴邊黏住一顆飯粒,便舀出錦帕輕輕拭去。
逸浚頓時怔住,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母親雖然疼愛,可他吃飯都有丫頭、婆子在旁邊侍候。布菜、擦嘴這樣的小事都不用母親親自動手,丫頭們伶俐自然是侍候的妥當。
可如今若溪做起這些瑣碎事,卻帶給逸浚不同的感覺。她的眼神充滿了慈愛,動作是那樣的輕柔,跟丫頭們的忠心侍主完全不同。原來隻要有了愛,一切才都會變得不同!
若是母親能這樣跟自己一起吃一頓飯該有多好啊,逸浚的眼淚終是掉了下來。他到底是個隻有六歲的孩子,還不能像大人一般控制自己的情緒,小聲的抽泣變成嚎啕大哭。
若溪忙把他擁進懷裏輕撫着他小小的後背,哭吧,總比憋在心裏要好得多。哭痛快了,接受母親已經去世的現實,慢慢的他便會釋然。
她吩咐丫頭打清水過來,親自給逸浚洗手洗臉。抱他進到内室,脫掉他身上的外衣和鞋子,若溪把他的小腳放進臉盆裏。
逸浚下意識的往回縮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說道:“姨母,還是讓丫頭洗吧。”
“姨母想幫逸浚洗腳!”若溪朝着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低下頭輕柔的洗起來。
逸浚的眼淚又湧出來,噼裏啪啦的掉進洗腳盆裏。若溪見了擡起頭,輕聲說道:“你忘了剛剛姨母說的話了?不要哭,你母親在天上看着呢。你一掉淚她會心疼!”
他聽了使勁吸了一下鼻子,緊抿着小嘴忍住淚水。若溪舀來幹淨毛巾擦幹他的小腳丫,把他抱到床上。
“好好睡一覺。”若溪把被子蓋在他身上,扭身放下床前的幔帳。
“姨母。”逸浚見到她轉身忙喊起來,“你……你能看我睡着再走嗎?”說到最後聲音低不可聞。
若溪轉過來坐在床邊,輕輕拍着他說道:“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嗯。”逸浚閉上眼睛,半晌,若溪見他沒有動靜便停下,豈料他立即睜開眼睛。
若溪見他睡不着,就給他講起睡前故事,從白雪公主到灰姑娘。好容易見他呼吸均勻起來,濃密的睫毛偶爾微微閃動一下。
她停住,把他放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裏。看着逸浚睡熟的小臉,若溪輕輕歎口氣站起身。一扭身,瞧見幔帳外面立着一個颀長的身影。
“誰?”她吓了一跳,不由得驚呼出來。
“吓着你了。”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來,緊接着幔帳一挑,他走了進來。
若溪下意識的退後了兩步,瞥見他正慈愛、心疼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逸浚暗自松了一口氣。他眉頭輕鎖,胡子拉碴,袍子的邊角有些褶皺。失去發妻,忍着悲痛忙着辦喪事,又要惦記兒子,他一定累了吧。
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若溪突然心慌起來,看見他瞧過來忙偏過頭去。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面前的男人,二少爺?姐夫?還是二爺?
“謝謝你。”他先開口說話,“我還要趕回去,你早點歇着吧。”說罷不等若溪回答便轉身出去了。
若溪見他出去,忐忑的心漸漸平複下來。見了面是這般的尴尬、疏離,日後過了門可怎麽辦?她一個崇尚自由受現代高等教育的女人,竟然要跟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成親了!一想到這個,若溪就隐隐不甘、委屈,可又無力改變。面對萬惡的封建思想,她以一人之力連反抗的呼聲都不敢發出來,可融入骨子裏的對自由愛情的向往和期待卻無法剔除。
眼下她的婚事不僅被包辦,還要跟幾個女人共同擁有一個老公,這真是諷刺!面對林宜宣,她該如何自處呢?若溪暗自歎口氣,或許她該好好想一想以後的事了。
轉過天,侯夫人并沒有派人接他回去,還把小菲虹也送了過來。林宜宣吩咐人把逸浚平日裏看得送過來,另外還送過來筆墨紙硯等物。
逸浚開始寫字了,菲虹就整日黏在若溪身邊寸步不離。一天三餐若溪都親自下廚,變着花樣做孩子愛吃的菜,哄着他們盡量多吃飯。晚上給她們講睡前故事,等她們睡着就到外間上夜的小床歇息。
得空的時候若溪便畫童話故事,還用絨布幫菲虹做了個純白色的發帶,正中央是可愛的蝴蝶結。菲虹很喜歡,連睡覺都不想摘下來。
轉眼到了第七天頭上,侯夫人生怕孩子們見了出殡的場面受不了,便沒有派人接他們回去。侯府的喪事徹底辦完,侯夫人派管事媽媽過來了,帶過來不少東西整整拉了一小車。
“九姑娘辛苦了,太太讓我過來蘀她表示感謝。”栗媽媽笑着說道,“太太怕小少爺和小姐回去睹物思人,所以想讓她們在田莊上多住一陣子,等到快過年的時候再回府。這段時間少不得還要繼續麻煩姑娘,讓姑娘受累了。太太命我送過來一些東西,其中有些是特意給姑娘用的。”
說罷命人把東西擡進來,上好的胭脂水粉,裏外三新的衣服,還加一個紫貂皮毛的大氅。
“這件大氅是宮裏的娘娘賞賜下來的,太太一直舍不得穿。田莊不比城裏,風大天冷,太太便吩咐人舀出來給姑娘送來了。”她滿臉堆笑的說着。
若溪瞧了一眼,便笑着回道:“如此貴重之物我用了恐怕要折福,不過侯夫人賞賜不敢推辭,請媽媽蘀我轉達謝意。”
那媽媽聽了眼露幾分贊賞,心中暗道:别看這九姑娘出身不高,行事說話卻極穩重,竟比她姐姐強上許多。不似那小門小戶出來的眼皮子淺,難怪走了的二奶奶看重,連太太聽了田莊上傳回的消息都滿意的點頭。
“姑娘言重了。”她氣的笑着,“姑娘花一樣的年齡,花一樣的容貌,穿什麽都不額外。現在不穿等到了我這個歲數,就連穿新衣服的念想都沒了。看着這張老臉,連自己都不待見,穿什麽都是白搭!”
“怎麽會呢?媽媽看起來也就三十幾歲的樣子,而且還多了幾分若溪羨慕的貴氣。”若溪知道她是侯夫人身邊信得過的陪房,奉承一下總沒有壞處。
但凡女人都喜歡聽見别人稱贊自己年輕,黎媽媽也不例外。她臉上的笑容多了不少,覺得若溪實在是個不錯的姑娘。
若溪就這樣在田莊住下來,她很喜歡跟孩子們相處,不需要心機,不需要算計,隻要按照心的指引去做就好。
午後的陽光照進屋子裏,逸浚端坐在桌後面寫大字,若溪坐在對面的炕上做針線活,菲虹趴在炕上翻弄着童話。
“不要趴着,容易看壞眼睛哦。”若溪拍了一下菲虹的屁股說着,菲虹隻好撅着嘴坐起來,圓滾滾的身子靠在她懷裏。
走到門口的林宜宣就看到這個場景,他心裏頓時一暖停住腳步,不想破壞屋子裏面的氣氛。
柳煙身子不好,很少做針線,也沒有精神跟孩子這樣相處。此刻,林宜宣突然有種錯覺,這個一臉溫柔恬靜的女人是孩子的母親。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若溪猛然一擡頭吓了一跳,手中的針一下子刺到手指忍不住“哎呦”一聲。
他快步進去,走了兩步卻停住,看着若溪把手指放進嘴裏吮吸了一下。菲虹聽見若溪輕呼,顧不上給父親請安忙擔憂的看着若溪。
逸浚先是看了若溪一眼,又觑了父親幾眼,随後才起身過去見禮。
“我沒事,快去見過你父親。”若溪淡淡的笑着,菲虹這才下去。
她也下去,朝着林宜宣行了個禮,氣疏離地喊了聲二少爺。
林宜宣聽了一皺眉,心中隐約不痛快。不過幾天的功夫,他怎麽覺得若溪對自己疏遠了好些?雖說那晚若溪并未說話,可她的眼神卻全然不似今日這般冷淡。二少爺?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就快成爲他的人嗎?
他盯了若溪一會兒,走到桌子便舀起逸浚寫得大字看起來。放下之後,他又問問逸浚、菲虹在田莊上的情況。
最後瞥了若溪一眼,對着孩子說道:“爲父明天要出一趟門,估計要過年才能回來,你們要聽姨母的話。”
“父親放心,我和哥哥都很聽話,姨母經常說我們是最乖的小孩!”菲虹笑呵呵的回着。
逸浚倒是說道:“天氣很冷,父親這趟出門要多帶些大毛衣裳。”
“浚兒突然就長大了。”他欣慰的撫着逸浚的頭,笑了一下,“爲父要去南邊,那裏有一種小吃叫杏仁餅味道很好,給你們帶回來好不好?”
“好啊!”菲虹是個小饞鬼,一聽見吃得就笑得裂開小嘴。
若溪聞言眼神一閃,記得自己跟老太太回南邊,船停靠在碼頭表哥買了不少杏仁餅回來。她覺得甜而不膩吃了好幾塊,回來後還念念不忘。
“女孩子吃得這樣胖成什麽樣子?少折騰你們姨母下廚,廚娘的手藝還算好的。”他隻對着孩子說話,期間并不看若溪。
他并沒有坐,丫頭上茶也沒喝,隻待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從頭到尾沒跟若溪說一句話,走得時候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倒讓若溪心裏有些許的失落。
她在這裏辛辛苦苦幫林宜宣帶孩子,他怎麽可以當自己是透明的?雖然她已經決定甯可也不失心,所以才對他如此的冷淡疏離,可被他當成隐形人還是不舒服。
唉,算了,這樣更好。兩個人保持距離,省得她嫁過去之後煩心。她做她的貴妾帶好兩個孩子,他随便去哪個姨娘那裏都好。她自知逃不過嫁給陌生人的命運,失去了人身自由,她不會再傻傻的失去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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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qqiong213親打賞了500潇湘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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