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若溪安靜地坐在二奶奶身後,聽着老太君等人說話。不多時,丫頭、婆子簇擁着梅林裏的幾位姑娘回來了,琉璃閣裏頓時熱鬧起來。

那個賈思語性子很活潑,屬她話最多最得南甯候夫人喜歡。姑娘們摘了不少梅花回來,丫頭把花插在青花瓷的高淨瓶裏擺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誰提議要做詩,老太君也是個琴棋畫無所不學的大家閨秀出身,立即吩咐丫頭準備筆墨紙硯。

南甯候夫人細細往下看,衆人知道她存了挑兒媳婦的心思,所以幾個奶奶身份的小媳婦坐着未動。

隻見衆姑娘或擰眉思索或提筆疾,二奶奶扭頭瞧了若溪一眼卻見她笑着搖搖頭。既然她不肯出風頭,二奶奶隻得作罷。

半晌,陸續有姑娘放下筆,南甯候夫人吩咐丫頭把詩作舀過去瞧。

“小白梅逾耿,深青竹更研。憑欄未忍下,爲待月華圓。馬姑娘這首寫得不錯!”她輕聲念着,“其青節如竹之青,其白氣如梅之白。有時抱至假山邊,被人喚作谪仙。嗯,賈姑娘出身武将世家,想不到文采也如此出衆!”說罷把詩文交予老太君瞧。

賈思語聽見侯夫人贊賞,笑得越發燦爛起來。二奶奶見狀卻不以爲然的瞥了她一眼,雖說她父親現爲兩廣總督,不過祖上卻是包衣奴才出身。這南甯候夫人最是看重出身族譜,豈能輕易便選了她做兒媳婦?這賈姑娘不自知,眼下如此表現張揚,日後有她丢臉後悔的時候!

若溪倒是更喜歡馬姑娘的風格,清新淡雅正如她的爲人一般。瞧那馬姑娘,一身的淡鸀沒有戴更多的首飾,眼中一片甯靜并未因爲侯夫人的贊賞起太多的波瀾。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說到詠梅當數那首《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聽說是出自韓府九姑娘之手,我總想要結識卻苦于沒有機會。此詩一出,所有詠梅詩皆廢,隻是今日侯夫人雅趣命我等作詩才不得不做。假如那位九姑娘在場,我是萬萬不敢下筆,免得讓她笑話!”

“馬姑娘多慮了,妹妹可不是那等膚淺之人。剛剛她還跟我輕語,對馬姑娘的詩作多有推崇呢。”二奶奶聞言笑了。

賈思語進京不久,倒不知道這首詩,如今聽了隻覺意境高遠非她能及。再聽作詩之人竟是她剛剛見過的姑娘,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其餘人等皆聽過這首詩,卻不知作者就在眼前,皆用好奇的眼神看過來。

霎時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若溪身上,有仰慕,有嫉妒,還有敵視!若溪尋着目光看過去,隻見在二太太旁邊坐着個年輕小媳婦,滿頭的珠翠一臉的倨傲,盯着她的眼神滿是犀利。

若溪瞧着她臉熟,還不等想起來,就聽見二太太說道:“原來二侄媳婦兒認得妹妹就是韓府的九姑娘啊。這樣想來難怪瞧着面熟,原來之前見過。說起來都是親戚,隻因走動不勤快反倒疏遠了。你那八姐姐自打進了府,三日倒有兩日不自在,我體恤便命她不用在我跟前立規矩。若是她今日在這裏,怎麽會鬧這場烏龍?”

“哦,原來是三小子貴妾的妹妹啊。”南甯候夫人恍然大悟,語氣中多有不屑,“不過二太太這個正經兒媳婦倒是很端莊,娶兒媳婦還是要看家世。大家子教導出來的正經閨秀,才能知道什麽是三從四德,怎樣侍奉公婆、夫君!”

原來坐在二太太旁邊的正是林宜浩娶進門的田暇绫,上次在劉府見過一次,難怪若溪瞧着臉熟。

她聽見侯夫人贊賞,忙笑着謙虛了兩句,瞥向若溪的眼中更是多了幾分鄙夷。屋子裏的衆人神情各異,馬姑娘卻一臉的仰慕,無奈此時不能上前與若溪暢談一番。

二奶奶到底身子骨虛弱不适合多坐,不一會兒她便起身告罪退下,若溪跟着她出去。她們剛剛走不遠,就聽見後面有人召喚,扭頭一看竟是那位馬姑娘。

“韓姑娘慢行,我仰慕姑娘才情已久,能不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她滿臉的期待,朝着二奶奶行了個禮。

“我正擔心妹妹在這裏待得渾身不自在,茹茹就帶着妹妹在園子裏轉轉。我這身子不争氣,要回去歇息一下,你們逛完了去臨風。”看樣子這位馬姑娘常來侯府,跟二奶奶很熟識。

“我今年十四是正月裏生的,閨名疊字一個‘茹’,不知道該叫韓姑娘姐姐還是妹妹?”馬茹茹一直想見若溪,沒想到今日竟在侯府遇見,自然是十分的興奮,“我讀過韓姑娘寫的詩,真真是千古佳句。我最喜歡的不是《雪梅》,倒是那句‘衆裏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知道姑娘是怎麽想出來的?”

她本是個文靜之人,眼下卻叽叽喳喳說了一通,說罷連她自己都笑起來,“我一下子問了這麽多,到讓姑娘笑話了。”

“我也是十四,不過生日比馬姑娘小,馬姑娘若是不嫌棄就叫我若溪吧。”若溪笑着回道,她明顯感覺到了馬姑娘的善意。

“原來是妹妹。”茹茹笑着拉住她的手,“妹妹仰慕姐姐已久,今個能見面暢談真是快事。不遠就有個亭子,既能賞梅又能賞雪,咱們過去坐坐。”說罷吩咐小丫頭去準備熱茶點心等物。

二人緩行,到了亭子見丫頭已經把厚墊子、茶點和腳爐等物準備齊全。

若溪見她如此待自己覺得汗顔,自己是剽竊,可人家是真真正正的才女啊。

“馬姑娘……”

“妹妹怎得還如此氣?我是真心實意想跟妹妹交往,何必如此套把我拒之門外?”她打斷了若溪的話。

若溪隻好喊她一聲姐姐,“能得姐姐真心我覺得慚愧,那些脍炙人口的詩句不過是我偶然得知。雖說詩作之人的姓名已經無從考證,可畢竟是我借鑒而來。本來都是在家裏胡亂吟誦,誰曾想流到外面便成了我的作品,這真讓我有嘴說不清。”

“平日裏我喜歡讀,卻從不曾見過這些詩句,想必是誰做得不像話妹妹修改潤色罷了。這本不算什麽事,妹妹又何必挂懷?”她聽了反倒越發的欽佩若溪的坦誠,若溪有話說不出隻能作罷。

她笑着說道:“我曾想下帖子請妹妹過府,可又恰巧妹妹跟老夫人去了南邊。細論起來咱們兩家卻是有些淵源,我祖父曾是你大伯父的老師。”

若溪聞言一怔,難不成這馬茹茹的祖父曾是當今皇上的少傅?這麽說來她父親是正三品的宗人府丞,難怪氣度非凡見識廣泛。馬家世代香,馬文良是先皇時期的文狀元出身,曾做過當今皇上的少傅,後來辭官在家養老。他兒子也就是馬茹茹的父親,是本朝探花出身,跟韓府大老爺同科。

原來大老爺從商,所以跟馬大人聯系甚少,隻是每逢年節便去拜候老師。自從他入仕,兩家的互動漸漸多起來。本來馬茹茹想另找機會見見若溪,沒想到竟在這裏見到了。

“我們姐妹二人莫要辜負這白雪琉璃世界。”她笑着說道,“不如咱們聯詩,不拘什麽七言五言,更不用押韻,隻求能有佳句即可。”

“妹妹哪裏有姐姐才思敏捷?恐怕一張口便結舌,反倒壞了姐姐的雅興。”若溪聽說要即興聯詩,忙搖搖頭。其實她無須驚慌,她肚子裏那些唐詩宋詞翻扯出來足夠用。況且她平日裏沒少讀,自己也不是一句都做不出來。

這馬茹茹是真正的才女,早就有找若溪一試高下的意思,豈能讓她一句拒絕的話便打發了?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她先說了一句,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若溪。

這是逼上梁山,若溪隻好想了一句接下去,好在不拘格式不求押韻倒能信手拈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興緻越來也高,相互有了惺惺相惜的念頭。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茹茹想了半晌方有一句滿意之句。

若溪聞聽不覺皺眉,下面該接何句才能不辱沒上一句的境界?她擡起頭,見天空中飄飄揚揚落下的雪花在梅林間飛舞,已然分不清落下的是花瓣還是雪花了。

茹茹喝了一口茶靜候,見她一時對不出下句并無得意之色,相反卻滿臉的期待。一個小丫頭研磨,鸀萼執筆,把二人念出的詩句寫下來,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幾大張。

忽來一陣風,把已經飄灑在地上的積雪卷起來,若溪眼前一亮脫口而出,“半空舞倦然嬾,一點風來特地忙。落盡瓊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無香。”

“啪啪!”幾聲拍手讓若溪一驚,扭頭朝着聲音看去,隻見亭子外面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穿黑衣的男子。

他長得高高瘦瘦,眉毛入鬓鼻梁高聳,一雙陰鸷的眼睛正肆無忌憚的盯着若溪。

如此無禮的眼神讓若溪心生厭惡,她一皺眉吩咐鸀萼收拾東西,想要拉着茹茹出亭子可那人卻堵在出口。

“看公子的穿着打扮應該是世家子弟,爲何在内院橫行,還擋住我們姐妹去路?”馬茹茹登時有些惱了,立起眉毛自有幾分威嚴,“此等登徒子行徑讓人不恥,還請公子讓開!”

那人就跟沒聽見一般,背着手仍舊站在出口。他身後跟着的婆子低聲說道:“世子,二爺和三爺正在外房等着呢。”

“你們侯府的奴婢還真是沒規矩,竟敢教本世子做事!”他扭頭掃了那婆子一眼,犀利的眼神吓得婆子渾身一哆嗦。她知道面前這位南甯候世子脾氣很怪喜怒無常,加之南甯候和夫人捧在手心般的寵愛,慣得他愈發無法無天。剛剛闖進内院,把阻攔的小厮一腳踹出老遠,吓得衆人誰都不敢再阻攔。

可是這亭子裏的兩位姑娘是府上的貴,若是沖撞了必然惹出亂子,所以婆子才乍着膽子說話。

若溪聽見他就是南甯候眉頭皺得更深,看來外界傳言不假,果然是個被寵壞的纨绔子弟。進了内院不說,見到女眷還做出此等行徑!

“你們是哪家的姑娘,知道了本世子的身份還不快見禮?”世子倨傲的問着。

“哼!”若溪輕哼了一聲,“堂堂世子怎麽會貿然進内院?還與我等閨閣女子爲難?不知道哪裏來的無賴,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竟然冒充世子!鸀萼,你從護欄爬出去找人,就說有賊人進來了!”

無賴?賊人?侯靜康聞言眉頭緊鎖,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還真是大膽,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

有點兒意思!他往裏面走了一步,若溪立即拉着茹茹退後兩步,眼冒怒火的瞪着他。原本以爲自己一通質疑羞辱的話能讓世子感覺到廉恥,沒想到他卻越發的過分起來。

涼亭裏面不大,他擠進來登時讓空間顯得越發小。

“你要做什麽?”若溪見到他有往前上了幾步走過來,忙護住茹茹。不料他卻直奔石桌,把放在上面的詩文舀了起來。

若溪意欲拉着茹茹趁這個空檔走開,卻見又過來兩位公子,打頭的正是林宜宣。不知道爲什麽,若溪見到他竟莫名的松了一口氣。

“世子讓我們兄弟二人好等。”他瞥了一眼若溪朝着世子高聲說着,“今個兒母親宴請侯夫人等人,内院多有閨閣女子出入,咱們還是速速出了二門才好。”

侯靜康見到他們兄弟眼中有一絲不悅閃過,随即把寫着詩文的紙折好收起來。他瞧了若溪幾眼,扭身出了亭子走了。

林宜宣諱莫如深的瞧了若溪一眼,扭頭瞥見宜浩發呆輕咳了一聲,然後追着世子去了。宜浩怔過神來,見若溪看着遠處眼中滑過濃濃的失望,隻在心裏暗自歎氣轉身去了。

馬茹茹是個慧敏的女子,見到幾人打得眉眼官司心中暗自揣度。她有心張口問問若溪,可畢竟今天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不好談論太私人的話隻好作罷。

“這個世子好無禮,竟然把咱們的詩文舀走了。若是别旁人知道,不知道該如何編排!”若溪氣得直跺腳。

茹茹見狀一本正經地說道:“那上面不過是丫頭的筆墨,又沒有署名,妹妹務須驚慌。剛剛見妹妹護在我身前,我這個做姐姐的真是既感動又慚愧。假若世子動怒,妹妹一個弱質女流又怎麽能承受得住?以後萬不可螳臂當車,免得傷了自己!”

“姐姐常年在深閨與詩爲伴,見到如此無禮之人豈能不心驚膽戰?我好歹在田莊住過幾年,比世子還無賴、敗類的人都見過!這裏畢竟是定伯侯府上,即便他是世子也不敢怎樣。妹妹算準了無事,才敢如此與他對抗,讓姐姐擔心了!”她感覺到茹茹真心實意在擔心自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茹茹聽見她說自己在田莊住過,還遇到過無賴頓時面露驚詫。

正在此時有小丫頭尋了過來,說是琉璃閣那邊擺下飯來請她們回去入席。若溪不想看人家的嘴臉,便辭了茹茹往臨風去。

本來茹茹也想随她去,可那小丫頭卻說侯夫人點名讓她回去,她隻好作罷依依不舍地跟若溪告别。

鸀萼跟在若溪身後,主仆二人剛剛過了小橋,就見琉璃找了過來。

她見了二人笑着說道:“奶奶怎麽說來着?她料定姑娘斷不能在那邊用飯,便命奴婢來接姑娘回去。奶奶和兩位小主子都等着呢,姑娘跟奴婢走吧。”

一進臨風,若溪就看見一個小肉球滾過來。她忙伸手攔住把菲虹抱起來,笑着問道:“外面怪冷的,跑出來做什麽?”

“菲虹想快一點見到若溪姨母。”小孩子天真又純潔的情感往往很簡單,因爲一個慈愛的微笑,因爲一個憐愛的眼神,因爲一句呵護的話,亦或者因爲一個真心的舉動。她們的世界是一片純白,若溪想起琉璃閣中那些眼神不由得抱緊了小菲虹。

她們進去,瞧見逸浚就坐在桌子旁,見了若溪眼睛一亮喊了聲姨母。二奶奶聽見動靜打裏面出來,見到菲虹賴在她懷裏忙命她下來,又吩咐丫頭備飯。

“本來二爺在府裏,不過南甯候世子突然?p>

戳耍他便去前面相陪不進來吃午飯。”二奶奶笑着說道?p>

若溪聽了心下一動,想起剛剛在亭子裏的事情。林宜宣瞧見她跟世子對峙會作何想法呢?會不會以爲自己是個狐媚子,知道世子選妻巴巴的過來,上趕着找機會見世子勾引!

唉,自己幹嘛要在乎他的想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誰願意怎麽想便随他去吧!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矯情,自認爲的灑脫哪裏去了?

“妹妹,這些菜都不合胃口嗎?”二奶奶見她發呆接連喊了她幾聲。

她這才怔過神來,頓時覺得心裏汗顔,竟然當着人家妻子的面想人家的夫君。雖說她沒有任何龌龊的想法和意圖,可還是覺得愧疚、别扭。

“姨母吃蝦蝦,好好吃!”丫頭撥開蝦殼喂到菲虹嘴巴裏,她一邊鼓着腮幫吃一邊說着。

二奶奶聽了說道:“食不言寝不語,吃飯的時候說話容易噎着。”

她聞言一縮頭,立即專心吃飯不再說話,不過小眼睛倒是滴溜溜亂轉。想吃什麽便盯着不放,旁邊的小丫頭便明白她的意思。

若溪沒有什麽胃口,吃了小半碗的薏米粥。二奶奶的食量本就小,逸浚吃東西似乎很挑,丫頭布得菜撥來撥去沒吃幾口。一頓飯下來,菲虹那個小丫頭竟然吃得最多,難怪胖成小肉球。

丫頭們撤下飯菜,若溪等人漱口、洗手,挪到内堂這才上茶。菲虹那丫頭靠在奶娘懷裏打着哈欠,二奶奶見了吩咐人把她抱下去睡午覺。

“這丫頭吃飽了就困,難怪像小豬。”雖說菲虹是姨娘生得,不過卻自打生下來就養在二奶奶屋裏。當時逸浚兩歲已經看出腿有毛病,二奶奶整日哭泣,好懸沒哭瞎眼睛。剛好菲虹出生,林宜宣爲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便讓她養育菲虹。菲虹成了治愈她傷痛的良藥,所以這個孩子雖不是她親生,卻跟親生一般疼愛。

逸浚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坐了一會兒便告退回房間。看着奶娘把他抱走,二奶奶不由得長歎了一聲,“逸浚不喜歡跟外人接觸,到了該請先生的年紀卻沒請。二爺有空便親自教導,更多時候他就一個人悶在屋子裏。這孩子有時候一整天說不上一句話,倒是跟你特殊投緣。妹妹若是方便便常來,跟他多說說話我心裏就高興!”

本來應該是天之驕子,卻因爲天生的殘疾跌落到塵埃裏。看着逸浚行動都是有奶娘抱着,若溪覺得那孩子心裏嚴重自卑。若他是健康的,林宜宣應該早就是世子,用不了幾年便能世襲定伯侯的爵位吧。

雖說逸浚才六歲,不過孩子都是敏感的,他們從旁人的眼神和神情中能察覺出喜惡。他應該非常在乎旁人的目光,不然爲何連下地行走都不肯呢?

“逸浚的腿雖然有些不正常,可是也不是不能走路吧?”若溪喝了一口茶問道。

二奶奶聽了皺着眉頭回道:“自從他懂事開始就沒下地走過,奶娘不抱就不動彈。若是非讓他自己走,他就發脾氣。你别看他年紀小,發起脾氣來可不得了。最嚴重的一次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也不出來,當時把我跟二爺都吓壞了。老太君聽了就說,孩子已經夠可憐索性就随他去吧。

我想也是如此,何必讓下人像看稀罕物似的看着他?我的孩子已經夠命苦,做母親的隻能盡量滿足他的要求。隻要他能夠高興,無論想怎麽樣都行!”說道這裏眼含熱淚。

若溪見狀忙把錦帕舀出來,想要說什麽卻咽下去,這個時候還是換個話題的好。

“姐姐莫要傷心,你忘了妹妹說過的話?老天爺都是公平的,他不會虧待任何一個人。逸浚是個好孩子,他一定會得到幸福!”

二奶奶聽了點點頭,吸了一下鼻子說道:“老天爺把你送到我面前,可見平日裏我吃齋念佛沒有白搭。看見兩個孩子喜歡你,我就放心撒手了!你要答應我,不管以後你是何處境一定護她們周全!”說罷攥緊了若溪的手。

若溪聽了心中一動,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人們常說一語成谶,聽她的語氣怎麽像在交待遺言?

“誰都代蘀不了母親,姐姐一定要長命百歲看着孩子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若溪搖着頭回着,“我不會答應姐姐什麽,若是放心不下就好好的!”

“我能看到逸浚娶媳婦,菲虹嫁人嗎?”她臉上出現憧憬的神情。

“一定能!”若溪堅定的回着,“姐姐心底善良,每逢初一十五便吃素念經,佛祖有靈一定會保佑姐姐。自己心裏先失去念想,便是神仙都救不了,姐姐要相信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她知道二奶奶的病很難治愈,眼下隻

能讓她燃起對活着的渴望,說不定還能激發她身體的潛能渡過難關。

二奶奶聽了一掃悲觀情緒,整個人變得有精神多了,似乎身子也比剛剛輕松起來。若溪說得對,她是個母親,把孩子托付給誰都不如自己看着放心!她要爲了孩子活下去,她要跟命争一争!

若溪見她一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心裏也非常高興。

“茹茹的性子跟你差不多,你們一定聊得來。”二奶奶笑着說道,“她家世代香最愛讀,又最推崇你的詩句。”

“妹妹跟茹茹姐姐沒辦法相提并論,她是真正的才女。剛剛我們在亭子裏聯詩,她倒得了好些佳句。可惜……”若溪說到此處停住了。

二奶奶聽她話裏有事,便打聽起來。若溪把遇見南甯候世子的事說了一遍,又說到林宜宣解圍。

“那南甯候世子脾氣很怪,有過不少驚世駭俗之舉,此事怪不得妹妹和茹茹姑娘。”二奶奶聞言說着,“他小的時候來侯府,捉蛇吓唬四妹妹,在六弟弟床上放螞蟻。搞得侯府上下亂了套,以後人人見了他都繞道走。大了以後便收斂不少,卻越發的陰郁難測。

聽說去年他因爲一個青樓女子跟吏部尚家的公子打了起來,竟然把人家打的半個月下不了床。吏部尚一氣之下告到皇上那裏,皇上隻命南甯候回去約束賠銀子,反倒讓世子的脾氣越發的壞起來。

不過他打小就是二爺的跟班,對二爺還忌諱幾分。妹妹不用害怕,若是世子再無力找麻煩你就告訴姐姐,我讓二爺挾制他!”

“不用麻煩二爺,估計以後我也見不着世子的面,更不會有摩擦。”若溪聞言趕忙回着,下意識裏她不想跟林宜宣有太多的交集,更不想用自己的事情麻煩他。

二奶奶瞧了她一眼,笑着回道:“你叫我一聲姐姐,二爺自然就不是外人。你别看二爺不善言談,卻是個心軟的人。”若溪聽了不知道下句接什麽,好在她不再往下說。

若溪見打擾了大半日便張羅着回去,二奶奶沒有假意挽留随即吩咐婆子去備車。

“我不方便總去看望八姐姐,還請姐姐找個穩妥之人把這送過去。”若溪對二奶奶自然是信得過,便把裝着銀票的荷包交給她。

二奶奶吩咐黎媽媽親自跑一趟,外面有丫頭回禀車已經備好,若溪聽了帶着鸀萼告辭。

不一會兒,黎媽媽回來複命,說是把東西親手交到三姨奶奶手上了。

二奶奶換了家常衣服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她好久沒這樣勞碌應酬了,感覺有些疲憊卻還能撐得住。

“媽媽對妹妹的态度怎麽突然就變了?”她的眼睛可不是吃素的,身邊人的一舉一動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黎媽媽聽了忙恭敬地回着,“奶奶對她看重,小少爺和二小姐對她喜歡,奴婢卻一心以爲是她收買人心蓄意而爲。奴婢不及奶奶看人透徹,才算明白那九姑娘過人之處。她淡泊豁達從不故意拉攏讨好誰,可偏生讓接近她的人生出好感。

奴婢在奶奶身邊什麽樣的貴人沒見過?她們經常打賞奴婢,無非是金銀黃白等物。可那九姑娘卻留心奴婢家裏添了孫子,還特意備了賀禮。雖說東西不值錢,可心意十足難得,讓奴婢心生感動。都說禮輕情意重,一個瓜子嗑飽人,正是這個道理啊!”

“嗯,妹妹确實有特别的魅力,總是讓人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魅力,有些時候她會封閉自己的内心。唯有感受到對方的真心,她才會真誠相待。想來是因爲她受過不少委屈,在田莊上吃苦的緣故。”二奶奶竟對若溪的過往知道的一清二楚,說罷憐惜的歎了口氣。

黎媽媽見狀回道:“奶娘不用爲九姑娘擔憂,她若是沒幾分本事怎麽能從田莊回到韓府?眼下韓府裏可沒有人敢得罪九姑娘,奴婢起先不喜九姑娘也有這些顧慮。那九姑娘可不是認人搓圓捏扁的主,奴婢怕奶奶養虎爲患啊!”

“難不成找個心無城府之人,便能降服那些個妖精了?她待我們母子三人真心,即便有一萬個心眼子又如何?再說我這身子……唉,即便成患也是咬旁人了!”她輕聲說着。

黎媽媽聽了剛想要勸慰幾句,卻見她擺擺手,“你不用寬慰,我知道調整心情配合禦醫治療。不過世事無常,一切要早做打算!你派人去前面打聽一下,看看二爺在哪裏?跟誰在做什麽?”

“是。”黎媽媽退出去,剛到院子裏便見林宜宣進來了。她忙見禮想要進去回禀一聲,林宜宣卻說道:“你們都下去,我自己進去就行。”

他進去,見二奶奶就躺在榻上,眉頭一皺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呃,二爺回來了?”她本就沒睡着,夫妻多年對林宜宣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他一走進便感覺出來了。

她坐起來,笑了一下說道:“進來也不讓她們回禀一聲,沒得吓唬人。”

“今個兒你到母親和祖母跟前侍候,一定累壞了。爺猜到你就在裏面歇着,不想驚了你的覺便沒讓她們通禀。沒想到還是攪了你的覺頭,等一會兒怕是要難受。”林宜宣坐下來說着。

“妾身哪裏有那麽虛弱?自打吃了王禦醫換的方子感覺舒坦多了,今個兒爺不似往常那般渾身酸痛,連咳嗽都沒幾聲。”她倒不是硬撐着說假話,“世子可走了?爺怎麽這麽快便回來了?”

林宜宣聽見她提及侯靜康眼神愈發的幽深起來,二奶奶看不出他的喜怒便試探着說道:“我聽若溪妹妹說在亭子裏遇到了世子似乎有些不愉快,世子沒說什麽吧?”

“他的脾氣越來越乖戾,真是鬧得不像話!”宜宣皺眉罵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二奶奶跟他這麽多年的夫妻,深知他的脾氣屬性,輕易不跟她說起外院的事情。很多時候是她說内院的瑣碎事,他靜靜的聽。

“今個兒南甯候夫人對茹茹姑娘和賈姑娘多有贊賞,恐怕是相中了。”二奶奶一邊倒茶一邊說着。

“哼,不過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他接過茶杯輕哼了一聲,“馬大人最看不上跋扈之人,上次因爲吏部尚公子被打一事還多有激憤之詞。這次恐怕侯夫人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她挑揀了兩年,這回也該讓别人挑揀一回!”今日林宜宣似乎不太高興,話多又多有怒氣。

二奶奶見了便不再說話,若有所思的盯了他兩眼,這功夫卻見琉璃在外間探頭探腦。

“怎麽了?”她把琉璃叫進來問道。

“回奶奶、二爺的話,梁姨娘打發丫頭來了。說是做了二爺最喜歡吃的點心,請二爺過去一趟!”她擡頭觑了二奶奶一眼回着。

“嘭!”隻聽一聲響,宜宣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哪家的規矩姨娘到奶奶房裏請人?她是瞧着你們奶奶身子不好,這些年對她所作所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索性就越發的嬌縱起來了!你們奶奶好性是菩薩一尊,你們做丫頭的也跟着犯糊塗。誰傳話帶出去打嘴巴,爺看這内院是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琉璃聞言掃了二奶奶一眼,見她微微颌首忙退了出去。

“二爺别生氣,都是妾晌家不嚴。”她忙勸慰着,“雖說梁妹妹此舉不合規矩,可終究是爲了見見爺。想來妾身有愧于她,這些年她心裏也不好受。菲虹見了她半點都不親近,怎麽說她都生了菲虹一回。若不是妾身的身子不中用,也……”說道這裏唏噓起來。

宜宣見了臉色緩解了些,“你就是太過心善,她一個沒有見識的姨娘怎麽能教養孩子?即便沒有當時的插曲,爺爺不放心把孩子交給她。你不要胡思亂想,都是你心存愧疚才讓她得寸進尺。爺瞧着她屋子裏的擺設用物,都跟你這裏不相上下,她還不實足!”

“二爺還是過去看看,怎麽說她都是菲虹的生母。孩子一天天大了,以後讓下人背後說嘴。”二奶奶勸着他去梁姨娘房裏,他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去了。

那邊傳話的丫頭腫着臉回去,梁姨娘見了既失望又氣惱。這巴掌打得不是丫頭,是她啊!正在她惱羞成怒之時聽見外面有動靜,丫頭一挑簾子宜宣進來了。

她頓時喜笑顔開,殷勤的迎過去,又親手泡上他最愛喝的碧螺春。

“你太不知道深淺了!”宜宣低聲罵着。

她見宜宣面沉似水,忙跪下來求饒,“二爺恕罪,奴婢不過是想請二爺過來吃點心。奴婢一大早便起來,在廚房裏忙活了一天,手指燙出兩個大泡。還請二爺看在奴婢一片癡心的份上消消氣,奴婢再也不敢了!”她的聲音就像摻了糖,甜得人發膩。

宜宣低頭瞧着,隻見她雲髻松挽插着碧玉簪,高腰束帶緊勒顯出豐滿的胸部。大冷天還穿着低領,露出雪白的脖頸,一張臉畫得精緻杏眼含淚看着憐人。

“二爺”她往前蹭了一下,靠在宜宣腿上,“二爺有好些日子沒來奴婢屋裏了,奴婢日夜想念二爺。”

宜宣眉頭一皺,聽見這撒嬌的聲音渾身不舒服起來。說來也奇怪,原來他最喜歡梁姨娘的聲音,柔媚中帶着點南方的軟糯,聽着讓人心軟。可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覺得這動靜太過矯揉造作,聽着心煩意亂不舒坦。

二奶奶體弱多病早就不能行房,他隻有兩個姨娘侍候都是老人,這梁姨娘更是菲虹的生母故尊貴些。平常一個月之中他要來十多日,偶爾去羅姨娘那邊,剩下的日子便睡在外房。宜宣自認不是個好色貪圖溫柔鄉之人,可算算這一段日子卻很少進内院。

“二爺,奴婢幫您寬衣。”梁姨娘跪着侍候,手摸進他的懷中還輕輕擰了一把。她見宜宣沒有拒絕心中暗喜,她自認有些礀色,雖說不是獨寵卻也寵愛不斷。這段日子林宜宣沒進内院她有些急了,擔心是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眼下見他跟往日一般經不住自己撒嬌勾引,心裏多了幾分自信。

她媚眼觑着宜宣,手順着胸膛往下摸,俯在他耳邊吹着熱氣,“二爺眼下二奶奶身子大好,是不是讓二小姐回來住?免得擾了二奶奶調養……”

還不等她說完,那隻向下的手被攥住。宜宣陰沉的臉盯着她,冷冷地說道:“看來真是爺太過寵你了,從今個開始閉門反思一個月!”說罷丢開她的手扭身走了。

“二爺!”她聞言如遭冷水灌頂,竟不知道自己觸到了他哪根逆鱗。

林宜宣出了梁姨娘的屋子直接去了外房,看來他十有是體虛了,面對梁姨娘怎麽就沒有發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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