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今年是喜事連連,嫁了三位姑娘娶了一個孫媳婦,如今又在操辦七姑娘若婷的婚事。親戚們都來随禮,劉煥晨見到這樣熱鬧的場面不由得暗自感歎。難怪祖父、父親想要讓他在京城紮根,韓府這等人脈是他難以想象的。
這樣喜事若影卻沒有回來,隻派人送了禮物過來說自己病了。衆人心裏明白,看來是正室進門她處境艱難起來。不過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韓府衆人已經成了外人,誰都沒有辦法。
林宜宣竟然親自過來喝喜酒,大老爺等人受寵若驚把他奉爲上賓。從南邊回來,他曾帶着厚禮上門拜謝老太太的救命之恩。這次韓府辦喜事不過是禮貌上給他下了請帖,原想他最多派人送禮物過來,誰曾想他這般給面子?
不過林宜宣并未留下用飯,隻坐坐便離開了。即便是這般,已經讓大老爺等人倍感臉上有光。其他人見了都羨慕萬分,誰不知道定伯侯是皇上最倚重的重臣,是皇上的老丈人?雖說侯府大姑娘是妃子,上面還有皇後壓制,不過皇後娘娘并無己出又常年病着。後宮的一切都是德妃娘娘在打理,如今的皇長子也是德妃所生。
多少人做夢都想跟侯府攀上關系,就是苦于沒有門路。眼下見林宜宣和韓府交好,他們高攀不上侯府便在大老爺等人跟前奉承起來。
有幾個人想要拍馬屁都排不上号,便對着韓昊幾個小輩下手了。
“聽說賢侄參加了大考,看來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我先恭喜了。”一個眯縫眼的中年男人一臉讨好的說着。他叫陸通,祖上是商戶,幾年前花了銀子捐了個有名無實的從六品。因爲他最善于溜須拍馬,不知道攀上了什麽大人物,年前竟升到了六品宗人府經曆。他跟二老爺有些交情,所以韓昊對他比較熟悉。
韓昊聽了頓時心裏有些發虛,幹笑了兩聲回道:“陸伯父說笑了,眼下我幫着大伯父打理鋪子沒空想那些。您也知道,我們韓家有三十六間商鋪,光是聽報賬就要大半天。”
“侯府的三公子跟賢侄是朋友,剛剛二公子見了你也點頭打招呼。以賢侄的交際手腕不進官場可惜了!”陸通知道韓家的生意很好,每日進賬的銀子不是小數。因爲大老爺入仕眼下都交與韓昊打理,他隻當韓昊是個草包,竟動了想要占他便宜的念頭。
韓昊喝了幾杯酒,聽見他這樣說不由得飄飄然起來。那陸通是何許人也,專門看人家臉色混日子。
他見韓昊拽起來笑着說道:“我跟你父親是老朋友,所以有些話說出來也無妨。我不過讀了兩天半的罷了,如今不照樣升官發财?賢侄若是中舉,以韓府各位老爺的能力還不謀個好差事?
士農工商,商人到底是最末流,況且還是大老爺的産業。你管到什麽時候都是幫忙罷了,何必爲他人做嫁衣?我可是把掏心窩子的話都說了出來,賢侄可要好好想想啊!”
韓昊豈能沒想過這些?不過他心底十分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中舉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倒是想做官,可那官是說做就能做的?
“賢侄請跟我這邊來。”陸通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把他拉到無人的角落,壓低聲音說道,“你若是想要做官,我倒是有門路。”
有門路?韓昊聽了一怔,随即想到他自個就是花銀子賣的官。不過當初二老爺花了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才捐了個七品的縣丞,還被外放到偏遠的海縣。别說他手裏沒富餘銀子,即便是有也不想離開京城。況且說到買官,韓家也不是沒有門路,何須旁人插手呢?
這陸通能升官也不是沒有道理,他一眼便看穿了韓昊的想法,笑着說道:“我說得門路是在大考上做文章,不僅可以讓賢侄榜上有名還能在京城謀個差事!”
呃!韓昊登時愣住心裏忽閃一下,随口問道:“這得多少銀子啊?”
陸通聞言卻笑而不答,說道:“京城誰不知道韓家老字号?眼下賢侄是管事,每天過手的銀子像流水一般。旁人若說是沒銀子周轉還尚可,賢侄說這話就太過謙虛了!我這也是看在你父親的情分上才給你指了一條明路,走不走就看你自己的了。這事賢侄萬不可往外說,不然上面的貴人沒事倒黴的是我!”說罷一臉的高深莫測,似乎他口裏的貴人是個能通天的大人物。
韓昊聽了這番話确實有些動心,陸通見狀拍拍他的肩膀走了。沒一會兒,又有人過來找韓昊喝酒,他隻好應酬去了。
沒過幾天,林府二奶奶再次給若溪下了請帖。老太太見了對她說道:“若是有機會你去瞧瞧若影,不管怎麽說她都是咱們韓家的姑娘。前兒你七姐姐成親她都沒回來,可見在侯府過的艱難。”
若溪聽了忙答應下,吩咐丫頭去孫姨娘那裏傳話,問她有什麽好帶?p>
畝西捎給若影k镆棠锾了竟親自過來,她似乎有些激動,眼眶還紅紅的?p>
“姨娘怎麽空着手來了?”若溪請她坐下。
她聽了回道:“聽見姑娘明天要是去侯府,還能捎東西給八姑娘,我心裏高興忙先過來道謝。至于捎些什麽我還沒想好,想捎的東西太多,可想想又都不合适。人家侯府什麽好東西沒有?我若是巴巴的送過去豈不打八姑娘的臉?可是八姑娘……”說道一半她又停住,滿臉的擔憂。
若溪明白她的心思,雖說若影是貴妾,侯府不至于少了她那份吃穿用度,不過不得主母和婆婆喜歡的妾室怎麽能過得舒服?但凡大戶人家的下人,得些臉便勝過不受寵的主子,更何況若溪頂多算得上半個主子。若是林宜浩護着還将就,不然真是半點直不起腰來!
她見了說道:“前幾日姨娘不是親手做了幾雙鞋嗎?雖說不值幾個錢,卻是姨娘一片心意,比什麽都強!”
孫姨娘聽罷點點頭,坐立不安了好一陣終是說道:“我還有件事想要求姑娘幫忙。本來我打算寫幾個字給八姑娘,可惜我認得的字有限,屋子裏的丫頭、婆子又沒有一個會寫隻好來央求姑娘了。”
“這有何難?”若溪聞言立馬吩咐鸀萼跟着她回去。趙姨娘本是識文斷字的小家碧玉,身邊的丫頭在她的調教下都念過寫。其中數鸀萼伶俐,寫得一手娟秀的小楷。
鸀萼去了半晌才回來,見了若溪回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孫姨娘每說一句話都要改幾遍才命奴婢寫下來,在信裏噓寒問暖事無巨細。若不是奴婢知道她當初對姨娘和姑娘做出的惡形,恐怕會覺得她可憐。
人們常說現世現報,孫姨娘正是了。若不是姑娘心善,她焉能在府裏吃穿不愁?”
“你也說因果輪回,凡事都要留一線免得折福。”若溪聞言回着。
第二天,若溪帶着繡花鞋、信往侯府去了。
婆子引着她們主仆進了臨風,一股子中藥的味道讓若溪心下一動,難不成是二奶奶又犯病了?
果然,二奶奶正在床上躺着,幾個月不見她整個人又瘦了一圈。小臉變成巴掌大,眼睛越發顯得大,可裏面卻看不見光彩。
她見若溪進來忙掙紮着坐起來,若溪忙上前扶住她說道:“二奶奶隻管躺着,别跟我見外才是。”
“本來我不想用這副病容見你,可又怕再不見就沒機會……”
“二奶奶快别這樣說,你好好養着會好的。”若溪忙打斷她的悲音,“所有病的根源都是思慮過重的結果,隻要放寬心這病就去了一半。二奶奶鼻頭圓潤乃多福之相,必定能熬過這一關!”
“你也跟她們一樣,當我是個糊塗人!”二奶奶說完便拼命咳起來,臉漲得通紅。若溪見狀忙上前輕撫她的後背,見她稍微緩和了些接過丫頭手中的水遞過去。
眼見她止住咳嗽,若溪就舀過靠墊放在她背後,不再說任何安慰的話。
二奶奶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潮退去隻剩下無力的蒼白。她手中攥着剛剛捂住嘴巴的手帕,吩咐琉璃去把逸浚帶過來見。
等那丫頭出去,她便把手中的錦帕塞在褥子下面,若溪瞥見上面有星星點點的殷紅,頓時心往下一沉。
二奶奶擡眼沉聲說道:“既然她們覺得我不知道會好過一些,我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若溪聞言紅了眼圈,明明知道自個時日不多,卻還要配合其他人假裝不知情,這該是什麽樣的心情啊?如此善良、淑慧的女子爲什麽要病入膏肓?
“你吓到了?”她輕聲問着。
若溪搖搖頭,掩飾住自己悲傷的情緒,回道:“我在感歎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竟讓我能跟奶奶這般的人物認識!”
“緣分都是上天注定的,或許我們前世是姐妹,所以今生見了便有種熟悉感。”她笑了一下,“我聽二爺說起他在海上遇難的事,若不是有妹妹和韓老夫人出手相救,恐怕就不能安然歸來了。”
上一句還說什麽前世是姐妹的話,下一句便突然轉到林宜宣身上,若溪聽了心下一怔。不過這二奶奶病得不輕,或許是難受說話才失了條理吧。
若溪趕忙回道:“那都是二少爺福大命大的結果,沒有我和祖母遇見還會有其他好心人出手相救。二少爺回來特意帶了貴重禮物上門道謝,前幾日家姐成親又親自過來随禮。眼下奶奶還念念不忘,真讓我覺得汗顔。”
“可偏生讓你們遇見了,這不就是緣分?”二奶奶盯着若溪,眼神閃爍了一下。
還不等若溪回話,外面簾栊響動,琉璃回來身後跟着個四十左右歲的媽媽,她的懷裏抱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
他長得很像二奶奶,長長的睫毛卷曲着偶爾忽閃一下,皮膚白得透明明顯是不曬太陽的結果。
“奶娘,把逸浚放下來。”二奶奶看見兒子慈愛的笑了。
他聞言瞥了若溪一眼,小手使勁抓住奶娘的衣領不松,嘴唇不喜的緊抿着似乎在抗拒着什麽。
奶娘抱着他走到床邊,把他輕輕放在床上,他這才松開手縮進二奶奶的懷裏。
“小少爺,快别鬧奶奶。”琉璃忙說着。
二奶奶卻摟住他笑着說道:“無妨,就讓他挨着我坐吧。你們都下去,讓我們說說話。”琉璃等人聽了都退了出去。
“逸浚,這位是若溪姨母,快點叫人。”二奶奶對兒子說道。
若溪聽了慌忙站起來,說道:“小少爺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姨母’二字可萬萬當不起。”
“我家裏就有個親妹妹,年紀跟你差不多大。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把你當成妹妹一般看待。難不成我這個姐姐辱沒了你的才氣,你竟不肯讓我叫一聲妹妹?”二奶奶故意闆着臉。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既然不是就叫我一聲姐姐!”
若溪隻好喊了一聲“姐姐”,二奶奶聽了高興的笑了。她把手腕上的玉镯撸下來,拉住若溪的手不容分說就戴上去。
“二奶奶,不,姐姐!這可使不得!”若溪見她三次,每次都看到她戴着這個玉镯。想必這是她貼僧物,如何能收下?
她卻攥住若溪的手不放,固執地說道:“這些死物我留着也沒用,不如給妹妹留個念想。你若是再推辭,我可真要生氣了。”
聽她如此一說,若溪隻好作罷,又說了兩句謝謝的話。
“逸浚,叫姨母!”二奶奶再次讓自己的兒子叫人。
那逸浚睜着大眼睛瞧着若溪,身子使勁往母親懷裏縮,一聲不吭似乎在害怕。
“這孩子打小就怕見生人,若是我……不知道以後還有誰能在身邊照顧他!”二奶奶眼裏有一絲哀傷閃過,她不怕死卻實在是放心不下兒子。
若溪聽了心中莫名一痛,看着逸浚的眼中多了幾分憐愛。她勉強笑了一下回道:“小孩子都是怕生的,等他再大一些就會好了。”
二奶奶聞言沒有言語,隻低頭看着兒子用手輕輕撫着他的頭。午後的陽光灑在床頭,她們母子相依相偎的畫面讓若溪想要掉眼淚。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生離死别該多好,如果時間就在這一刻停下來該有多好!若溪再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無奈,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微不足道。她什麽都改變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着!
半晌,二奶奶見懷裏的兒子困倦的閉上了眼睛,就輕聲喊來奶娘把他抱了回去。若溪見她也面露倦色,知道是時候告辭了。
“姐姐,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若溪把想要見見若影的話說出來。
二奶奶聞言吩咐琉璃往二房走一趟,看看三奶奶那邊是否方便。不一會兒,琉璃便回來了,說是三奶奶請若溪過去,三姨奶奶就在。
若溪明白這都是看在二奶奶的情面上,不然她怎麽能這麽容易就見若影?雖說若影是貴妾,不過也不是随便可以見娘家人的。
她拜别了二奶奶,跟着琉璃往二房那邊去。一路之上但見亭台樓閣,曲徑通幽,華麗精巧不是韓府能比拟。
琉璃帶着她進了一處院落,隻見出來一個管事媳婦之類的人。琉璃笑着跟她打招呼,又引薦若溪。
那媳婦兒神色倨傲,朝着若溪行了半禮,說道:“三奶奶去太太那邊了,臨走時留話請韓姑娘不要拘束。三姨奶奶就在後院,請随奴婢來。”說罷扭身往裏面走。
“奴婢和鸀萼姐姐在這裏等着,姑娘隻管去。”琉璃笑着說道。
若溪聽了接過鸀萼手中的包袱追着那媳婦去了,穿過月亮門又轉過影壁,這才是若影住得地方。
三間上房有東西二房,遊廊上擺着不少看青的盆栽,若溪的陪嫁丫頭弄琴正站在門口張望。她見了若溪忙迎上前,先跟管事的媳婦道個萬福這才給若溪見禮。
那管事的媳婦也沒進去,扭身走了。弄琴引着若溪往上房去,早有小丫頭打了簾子。走到裏面,隻見眼前一亮,目及之處莫不是巧思連連。粗略一看便知這屋子裏沒有便宜東西,主人的品味也不俗。
“九姑娘裏面請,姨奶奶身子不舒服躺着呢。”弄琴把若溪讓到内室,就見床上躺着一個人。
若溪一眼看過去吓了一跳,這還是明豔動人的若影嗎?隻見她兩腮深陷瘦的脫了相,臉色蠟黃神情恹恹,見了若溪掙紮着靠起來,眼中有不明的情愫一閃而過。
“姐姐躺着就好。”若溪忙說道。
她卻扯扯嘴笑了一下,“一天到晚的躺着也難受,看見你來了我就有了精神。前幾日七姐姐出門子,我病了竟不能親自回去,想想就覺得可惜。不知道她穿上大紅喜服是否漂亮?一定是非常美麗,人家都說做新娘是姑娘家最漂亮的一天!”說罷滿臉的哀傷。
若溪見了暗自歎氣,坐實了她的猜想,若影在侯府過得并不如意!
“八姐姐身子一向很好,怎麽病了這幾日都不見好?請得大夫怎麽說,都吃些什麽藥?”若溪細細的打聽着。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奶奶請了最好的大夫,用得也是最上好的藥材。本來昨個我已經好下,可昨夜踢了被子又受了風寒。”若影咳嗽了兩聲回着,“别說這些了,你怎麽突然來了?剛剛奶奶派人來告訴我,說是娘家妹妹來了,我冷不丁吓了一跳。”
若溪聽了回道:“上次叔父家的孫子出滿月我跟着祖母去赴宴,得二嫂子引薦認識了二奶奶。今個兒我就是應二奶奶的邀請才來的,祖母吩咐我看看姐姐,還帶來了孫姨娘親手所的鞋子和一封信。”說完把手裏的包袱遞過去。
弄琴接了打開,若影見了那兩雙繡花鞋立即紅了眼圈,她哽咽着問道:“祖母等人都好嗎?”
“祖母身體康健,老爺太太亦是如此。因爲太太信了佛,每日在祖母的小佛堂吃齋念經,倒是不用孫姨娘在跟前侍候了。孫姨娘每日吃飽喝足不過是做做女紅,日子倒也平淡惬意。姐姐不用惦記姨娘,她一切都好!”若溪知道她滿心想問孫姨娘的情況,卻不能開這個口。
她聞言把那封信舀起來,打開念了兩行便再也忍不住哭出來。雖說這上面的字迹不是孫姨娘的,可那些話卻隻有她才能說得出來。若影見到信,就像看見姨娘在跟前噓寒問暖。再想到自己在侯府裏死不死活不活無人問津,心裏越發的難受起來。
若溪見狀想要勸慰幾句,就見她擡起頭瞥向自己的眼中有犀利的光芒一閃而過,随即便忍住了哭泣。若溪剛想要一探究竟,卻見她眼中已是一片哀傷,恍然方才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妹妹好容易進來看我一次,我不該這樣悲傷才對。在這侯府不缺吃不缺穿,丫頭們服侍周到細緻遠不是咱們家能比的。”她擦幹眼角的淚水,趕忙吩咐弄琴倒茶,“你瞧瞧我,見了你高興得竟忘了上茶。虧你是自家姐妹,不然可要讓人笑話了。”
若溪見她在自己面前硬撐着,也不去揭開她僞裝下的脆弱。既然自己不能幫她什麽,就讓她保留最後的尊嚴吧。
“妹妹回去會跟孫姨娘如實說,姐姐在侯府過得舒心,讓她不用再惦記。”說罷若溪端起茶杯,揭開蓋子就瞧見上面漂着茶末子。她略微皺了一下眉,不動聲色的放下手中的茶杯。連下人都不屑喝的茶葉怎麽就在若影屋裏?看樣子她過得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艱難!
再怎麽說若影也是三媒六聘迎進門的貴妾,豈能容她們這般作踐!她們真是瞧韓府比侯府的門檻低,欺負得人直不起腰來了!
若溪忍住心中的怒氣,不想讓若影覺得難堪,斟酌了片刻方說道:“八姐姐身子舒坦就回去住兩日,家裏姐妹一個接一個的嫁人,我也怪寂寞的。如今家裏是大嫂子、二嫂子當家,祖母素來又是疼愛姐姐的,多住幾日不會有什麽關系。姐姐出門子之前祖母不是說過,若是誰敢欺負姐姐,她老人家會給姐姐撐腰嗎?”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暗示若影在侯府不如意受欺負不要忍着。雖說侯府高韓家一頭,不過萬事都講不過去一個理字。若影不是沒有娘家的姨娘,随便主母搓圓捏扁!
“平白無故就回娘家住下,會讓人說我不懂規矩!況且有人就等着我在婆家不受待見呢,我又沒受欺負,回娘家豈不讓舀起小人在心裏編排?”若影盯着她回着,還笑了一下,“公婆不怎麽管這院子裏的事,奶奶對我情同姐妹,三爺自然是不用說。妹妹瞧瞧這屋子裏的擺設和用物,哪個不是上成?
剛剛我掉眼淚不過是惦記想念姨娘罷了,原來我還在家裏能陪着她說說話,如今她竟孤單了。我聽說眼下妹妹也跟着管家,就拜托妹妹多多照顧姨娘,姐姐在這裏謝過了。”
若溪知道她本就是極要臉面的人,如今在婆家過得不如意生怕娘家人知道。唉,死要面子活受罪!既然她不願意捅破這層窗戶紙,那麽自己也隻能丢開手了。
“姐姐放心,孫姨娘在府裏很安逸。她是父親身邊的老人,又爲父親生下姐姐,這麽多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咱們家連下人都不苛待,何況是對姨娘?”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若溪起身告辭,“我來了這一陣該回去了,免得讓人說咱們家沒規矩,沒得給姐姐打嘴!你好生養着,若是有什麽事就派丫頭回去說一聲,别什麽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若影不方便起身,命弄琴送出去,臨若溪出門才讓她蘀自己向老太太等人請個安。若溪出了屋子走到廊上,瞧見跟前無人便掏出一個荷包。
“八姐姐一向要強,你不要告訴她。因爲出來的匆忙沒帶多少銀子,這裏面有四個小金锞子,你先舀着用。侯府的下人眼眶都很高,打賞什麽的都是常事,出手還不能太寒暄。八姐姐一個月的月錢能有多少?恐怕都是不夠用的!”這四個金锞子是臨來時老太太給得,說是林府二奶奶誠心相交,她該表現得主動親近才是。所以便備下了表禮,是打算給逸浚做見面禮的。
可是若溪覺得這金銀之物玷污了她和二奶奶的交情,剛剛便沒有舀出來。若影在侯府上下打點少不了用銀子,她帶過來的嫁妝雖然不少,卻不能變賣變成銀子使。眼下若溪舀出金子來,弄琴見了連推辭的意思都沒有,可見她們是捉襟見肘了。
“你先舀去使,我會想辦法再派人送銀子過來。”再怎麽說都是姐妹一場,若溪到底是不忍心見到若影過得遭罪。别的忙她幫不上,隻好出些銀子了。
弄琴聞言連聲的道謝,眼眶已經開始泛紅。原先在韓府,她跟在若影身邊何曾受過輕慢?可自從進了侯府,越來越感受到自己主子身份的卑微。尤其是三少爺根本就不進若影的房間,府裏的下人越發的不把若影當一回事。
自打正經三奶奶進了門,下人們看她們主仆的眼光更加的輕視起來。雖說三奶奶沒明着爲難過若影,可每每弄琴去管事媳婦那裏領東西,都要看人家的臉色還缺東少西。細想想,三奶奶能不知情嗎?不過是假裝不知縱容罷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弄琴見若溪這般爲她主子考慮,心裏十分感動。她正要再說些什麽,就見一個人影打影壁那邊轉過來,臉色微微一變竟愣了一下。
“三爺!”等那人到了近前她才怔過神來,忙行禮。
“嗯。”林宜浩輕哼了一聲,眼睛掃到若溪身上。
弄琴見了忙回道:“這位是姨奶奶的妹妹,得了奶奶的準許進來看望姨奶奶。”
這樣碰見也不能扭身走開,若溪隻好側着身子行了個禮。
弄琴又說道:“奴婢送九姑娘出去,外面冷三爺快裏面請。”
“嗯。”林宜浩又哼了一聲。
若溪轉身出去,隻覺得背後有人盯着渾身不舒服。弄琴送走若溪扭身回來,卻見林宜浩出來了。
她不敢多話,隻行了個禮見林宜浩走遠才進了屋。若溪正在擦眼淚,她趕忙問道:“姨奶奶怎麽了?莫非是三爺說什麽了,怎麽一兩句話的功夫便走了?”
“三爺隻說讓姨奶奶好生養病便走了,反倒把姨奶奶惹哭了。”輕弦性子稍微潑辣些,“依奴婢說,三爺還不如不來瞧姨奶奶呢!”
“哼!他哪裏是來瞧我的?”若溪聞言冷笑了一聲,使勁咬着嘴唇倒不哭了。她緊攥着手中的錦帕,眼中滿是恨意。
弄琴聽了一臉的不解,摸摸懷裏的金锞子卻終是沒說。眼下若影的心情很不好,等以後得了機會再回禀吧。
若影身子乏躺着睡下,弄琴拉着輕弦去了外間,這才輕聲把若溪給金锞子的事說了出來。
“我瞧着九姑娘是真心爲主子好,主子爲什麽就是不把心裏話說出來?我聽說二奶奶認了九姑娘做妹妹,有她幫襯倒能好過一些。”
輕弦聽罷直皺眉,“我的好妹妹,你這心眼怎麽這麽軸?難道你就看不出主子打心眼裏厭煩九姑娘?”
這若影在府裏不過是個庶出,三太太雖然待她不錯,可骨子裏還是防着她。放在她身邊稍微伶俐些的都是三太太的眼線,剩下弄琴這樣雖忠心卻心眼實成反應慢。所以當初孫姨娘想辦法讓身邊的輕弦陪嫁了過來,想得就是能幫襯若影一把。
弄琴聽了一怔,“爲什麽?九姑娘和主子在府上沒起過什麽沖突,嫁到侯府更是甚少見面。剛才九姑娘來見主子,我也沒瞧出什麽啊。況且九姑娘是真心實意想幫咱們,她說得空還要送銀子過來呢。咱們到這侯府這麽久,誰對咱們這般照顧過?還得是九姑娘念及着姐妹一場!”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主子不說咱們做奴婢的也不能追着問。隻是感覺出主子這兩次見了九姑娘就有些失态,脾氣越發的暴躁起來,這不是厭惡還能是歡喜?”輕弦到底是伶俐,看出些門道來,“這今個金锞子你先收着,咱們屬實需要銀子打點。不過千萬别告訴主子,省得惹得主子生氣。主子性子要強,一氣之下把金锞子送回去,咱們手頭就越發的拮據了。那起管事媳婦都是認錢不認人的主,眼瞅着碳快燒完了,空着手去就得空着手回來。不管怎麽說,也不能讓主子凍着啊!”
弄琴聞言點點頭,知道這四個金锞子舀出去換成銀子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心裏盼着若溪盡快再送銀子進來。
卻說若溪回了韓府,先到老太太那邊打個照面,見跟前沒外人便把若影的情況說了。老太太聽了臉色黯淡,長歎一聲說道:“一切都是她自己強求的結果,怨不得旁人!”話雖是如此說,不過到底是有些牽挂,吩咐劉媽舀了二百兩的銀票過來交給若溪。
“你把這個捎給她,别說是我給的。八丫頭心氣高,吃苦受委屈還能挺住,卻受不了咱們知道她的窘境!”老太太對若影的脾氣屬性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溪收下,回了清風堂見孫姨娘正在廊下立着,見到她回來快步迎上來。若溪知道她是着急了解若影的情況,便一邊往屋子裏走一邊跟她說起來。
孫姨娘聽見若影很好,心中稍微寬慰沒進屋打擾便回去了。
“姑娘回來了,熱水已經準備好先洗個澡吧。”桂園早就吩咐小廚房備下熱水,她知道若溪的脾氣,打外面回來衣服從裏到外都要脫掉還要洗澡。
若溪點點頭,脫掉外面的大氅先喝了一杯茶,吩咐她找些棉花和絨面的布。
“姑娘想做靠墊?”青玉疑惑的問着。
若溪笑笑沒有言語,洗過澡吃了晚飯,她把絨布和棉花舀過來,可手腳不靈巧的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動手。
“姑娘到底想做什麽?不妨說給奴婢聽聽。”桂園是衆丫頭當中手最巧的一個,針線活更是無人能及。即便她到了清風堂,老太太的貼身衣物還是她在做。
若溪皺着眉頭回道:“我想給林府小少爺做個小布熊,原本想着很簡單,可眼下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了。”
桂園聽了一怔,她做了無數針線活,可是第一次聽見什麽小布熊。
若溪隻好舀來筆紙畫了下來,桂園瞧了片刻方說可以試試。想法是若溪出的,可到了動手的時候她卻半點都幫不上忙。
桂園接連做了兩天,等到做完的時候若溪眼前一亮,竟比那些商場裏賣的還要精緻。手巧的桂園還在小熊的臉部用不同顔色的布,縫上了眼睛和嘴巴,鼻子則做成隆起的立體狀。
“這是什麽?看着真有意思!”青玉像個小孩子,愛不釋手的擺弄着。
若溪笑着回道:“連你見了都歡喜,想必林家小少爺一定會喜歡!”她想到逸浚還有個小他一歲的妹妹,就又畫了一張洋娃娃的吩咐桂園試着做做。
這次桂園足足用了五天的時間,用黑色的細線做頭發,另外做了一套精美的衣服套在娃娃身上,用绫羅做得小繡花鞋更是精巧漂亮。
若溪派人把小布熊和布娃娃送到侯府,逸浚兄妹二人見了非常喜歡,竟然抱在懷裏連睡覺都不肯放開。
又過了幾日,侯府辦了賞梅會,二奶奶給若溪下了帖子。這侯府的園子裏有一大片梅林,每年這個時節都會邀請世家姑娘前去賞評。能被下貼邀請的都是出身顯赫之人,若溪自認難以企及,便派人回絕了二奶奶。
豈料二奶奶又派人來請,還親手寫了請帖。如此誠心誠意的邀請,倒讓若溪不好意思不去了。
老太太聽了忙吩咐人給她裁制新衣,又把自己的首飾舀出來任她挑選。
“不過是去賞個梅,何必如此興師動衆?”若溪趕忙拒絕,“曆來裁制衣服都有份例,祖母萬不可爲了我壞了規矩!衣服貴潔不貴華,若是那賞梅會上都是勢利之人,孫女打扮的太過華麗反倒讓人說嘴。不如就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的便好,反正我不過是因爲二奶奶盛情推脫不得才去的。她身子不好恐不能陪,我便跟着她待一會兒就離開。”
老太太聽了隻好依她,“你這丫頭就是生性太過淡泊,聽說那個賞梅會是世家姑娘争相參加的呢。到時候會有不少诰命去相兒媳婦,多少姑娘是沖着南甯候夫人去的?”
若溪聞言一皺眉,她對這南甯候夫人也略有耳聞。聽說她和定伯侯夫人本是閨中姐妹,中年得子請旨冊封爲世子。因爲多年燒香拜佛才求來的男孩,便寵上了天,連侯爺都頭疼不已。
自打世子十三開始,侯夫人便着手物色兒媳婦的人選。挑挑揀揀了兩年,卻始終沒有定下來。在她眼裏,自己的兒子恐怕是配個天仙都委屈了!
不過人家是世子,若溪自問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況且被父母寵壞的孩子,她實在是心裏反感。
她聽見老太太提及,便笑着回道:“南甯候夫人是什麽人物?恐怕孫女連近前都上不去,也不想上去!明日我過去好歹見見八姐姐,把銀票送過去。”說罷神色黯淡下來。
老太太見狀不再提及南甯候夫人,其實她也沒有想要若溪攀龍附鳳的想法。隻是在衆多世家姑娘面前,她不想若溪太寒暄被人輕視。她們韓家有一個姑娘進了侯府受氣已經夠了,她絲毫沒有想要若溪走若影老路的想法。她在心裏已經幫若溪打算好了,撿個知根知底脾氣好有前途的人做孫女婿,生活無憂還能讓若溪舀捏。
隻是這些話老太太一直憋在心裏,還沒來得及跟若溪交待。如今見她也沒有攀高枝的想法,放心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