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認了岸上安全之後,這位當了五天落湯雞的張家家主第一次真正地爬上岸來。
狼狽啊!
仰了個大字躺在一塊岸邊大石上面晾曬自己的張雲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水裏撿的破帆布用同樣水裏一起撈上來的枯枝纏纏然後支起來往身上一遮,張雲搖搖頭把腦袋裏那些倒黴的想法抛開,然後把身上節省到現在的最後兩塊肉幹從層層油紙中取出嚼了,最後在這談不上舒服的“床”上美美地眨了一覺。
早上出水,張雲醒來時發現太陽才過中天不久。不論是身上的衣服還是頭頂的遮棚都已經完全幹透,水帶來的涼意讓張雲這不算長的一覺産生了非常好的效果。
十幾天沒有真正合眼,卻隻眨了三個多時辰就自然醒來。張雲對于自己此時的緊張有些無奈,同時也暗自慶幸自己的身體之前已經在陸德興的用藥之下好得七七八八,否則這十來天的折騰根本就不可能再活得下來。
伸了個懶腰,張雲費力地翻過身來,然後發現什麽睡得很好都是扯淡。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疼,那些被他緊急處理過的傷口因爲水泡的原因沒爛卻也沒好利索,疲勞至極的肌肉在得到了緩沖的機會之後全都釋放出了所有的疲憊感,那種酸痛甚至比傷口還要讓張雲難過十倍。
毫無形象可言的張雲繼續用毫無形象可言的動作爬下石頭,然後花了小半個時辰讓自己能夠扶着樹枝做的拐杖站住不倒,再花了小半個時辰讓自己适應眼下能夠邁出的步幅,尤其是腳底闆傳來的強烈刺痛。
從可以慢慢挪步到走出河灘的林地來到這處小小村落村口的酒肆,不到兩百丈的距離張雲用了整整兩個時辰。當他再一次坐下時,無限放大的疲勞感讓張雲很幹脆地無視了屁股上的刺痛和酸脹。
收拾了頭面的張雲自然不用擔心被人當成乞丐對待,更何況他确實身上帶着銀兩。白花花的現銀往小二手上一放,就算張雲一個人點出了五個人食量的飯菜,小二也懶得去管。
人家有錢願意花,管他做什麽?
十個白面饅頭五張一斤重的大餅,五斤牛肉外加三十顆鹵好的雞蛋,一盆得有六七斤重的白菜豆腐炖豬肉,一壺兩斤這裏最好的十五年杏花釀,外加兩盤清炒小菜。
張雲的面前擺滿了足足的一桌子食物,而一直在狂吞口水的他确認了自己這個角落并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之後開始大吃特吃。張雲吃飯的動作并不誇張,除了傳不出三尺的咀嚼聲音更是十分安靜,但他的進食速度卻非常“可怕”。
店小二不過才替别桌送了兩趟吃食的工夫,再看這位相貌極佳的公子桌上,食物居然已經少了小半。
乖乖,不會是餓死鬼投胎吧?店小二胡思亂想着瞥了眼張雲的腳下,還好他看到了影子,否則還真沒準就得去找掌櫃的說叨說叨,哪有人能吃這麽多還這麽快的?
好在此刻正好是飯點,村裏有三家擺酒宴客各占了一桌,閑不下來的店小二也沒多想什麽就又忙活起來。
張雲知道自己的吃相恐怕是吓着了那店小二,不過靠丹藥挺了小半個月然後又吃了六天隻有一點點鹹味的肉幹,張雲很難控制自己不對那些飽含着汁水的肉、菜甚至是那些并沒有太多水分的蛋的進食欲望。他沒有徹底甩開腮幫子猛嚼就已經是極大的控制力在發揮作用。
可就在張雲繼續擴大戰果卻發覺沒了那玄妙的功力支撐自己似乎連食量都“被迫”變小了的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
平時并不會多加注意的馬蹄聲在此刻的張雲聽來卻有如天籁。他抑制着自己擡頭去看的沖動,因爲他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沒有易容的面皮,知道自己此刻除了看一看之外沒有任何可以應付突發情況的本事。
也許就這樣錯過才更好?
張雲突然覺得自己嘴裏的食物如同沙子,他理解了味同嚼蠟是什麽意思,也明白了相見不如不見是爲什麽。那不過數丈的距離,那停在門口的馬蹄聲,就在這麽近的地方,張雲卻不敢擡起頭去看一看馬上下來的騎士是誰。
馬蹄鐵是張府特制的,那聲音與這世上所有的馬蹄鐵都有細微的不同,而且這不同隻有當初設計它的張雲與成功造出實物的南宮芳芳二人才真正熟悉并且能夠分辨。
這應該是嫣兒的馬,那麽馬上客是不是她?
張雲覺得自己的心底如同長了草一樣,想要擡頭去确認一下的沖動幾乎擊碎了他所有的定力。他現在甚至要感謝自己的膽怯,因爲膽怯他才能用最後一分力氣控制住自己的脖子不把腦袋擡起來,甚至不去偷偷地望上一眼。
“小二,幫我裝足幹糧和水,再給我下一碗面,多放些肉!有沒有杏花蜜之類的水給我來兩斤。”
熟悉的聲音,婉轉而動聽,永遠都自然而然地透着女人的柔媚,又不同于上官靈的清靈活力,總讓人聽之順耳,百聞而不厭。張雲無法再抑制自己的沖動,尤其是在聽到這聲音之後他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再去抑制什麽。
哪怕是個陷阱,張雲也想看一看。所以他緩慢而自然地擡起頭來,目光不經意間投向那聲音來源的桌子,模樣就如同所有正把目光投向那張桌子确切地說應該是桌旁的那位女客人的所有人一樣。
“小二?别傻站着了,我還餓着呐。”這位一身勁裝打扮看來好似女俠的美人拍了拍桌子,幫那位看呆了的店小二把魂拉了回來。
“諸位也不用看了,尤其是那幾位還在抽鼻子的,老娘我半個月沒撈着洗身子了,可沒那什麽勞什子的體香,估計汗臭是有的,不過也不會給你們聞就是。該吃飯吃飯啊,請請。”女人頭轉身不動,估摸着連眼珠子都沒多挪一下,看着店外正緩緩東向西落去的日頭就如同在望着誰。她說的話自然算不上淑女,似乎也沒多少女俠的意味,透着天然妩媚之意的絕美臉蛋看不出絲毫不潔,那讓人順耳的語音也未引起任何人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