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考生,無論繁簡,必然會有人一開場就在奮筆疾書,也都不知道他在寫什麽,反正就是要先把氣勢保持下去,但在殿試這種場合,卻沒人去貿然動筆,哪怕寫草稿的人都沒有。
照理說到了殿試,每個考生都應該很輕松,畢竟殿試不涉及到錄取率的問題,所有的考生考完了殿試,都是進士,所不同的就是一甲二甲三甲的問題,那些在朝中有關系,或者是家底殷實的,無論考幾甲進士,将來都不愁當官,那些寒門學子,即便是考的好能中狀元,将來也很可能在朝中仍舊碌碌無爲。
說到底,這還是個靠關系和人情所構建起來的社會,想打破這種門戶和出身的偏見,就隻有改變一個社會,在一個大的曆史潮流之下,這是很困難的,尤其在華夏之地,這種難度更大。
紀甯自己不算是寒門出身,相反,他還是豪門望族出身,但現在可沒人承認他是什麽望族子弟,但他背後的師公,是稱号大學士沈康,就這一條門路,就足以讓人羨慕嫉妒恨,在很多人看來,這也是紀甯爲什麽選擇去文廟而不去朝廷的原因,就因紀甯背後有沈康這樣一個強大的靠山。
在皇帝離開之後,紀甯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他覺得沒必要在皇宮中停留太久。
這種考試環境壓力還是很大的,爲了準備科舉考試,他從來到這世界之後就一直在努力奮鬥,到今天殿試,也算是他科舉之路的最後一站,他也不會去考慮之後庶吉士和學士的考試,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自己殿試的文章完成,讓自己的科舉之路徹底畫上一個句點。
他拿起筆來,準備開寫他的文章。
連文章的主旨立意他都想好了,既然在策問中,是以孝義禮法爲議論點,還要寫古代先賢,想不出寫哪個人物,那就不妨多寫幾個人,而紀甯所模仿的模式,就是《二十四孝》中的内容,自己多陳列幾個人,由此來爲大永朝的國民樹立一個孝義禮法的典範。
在這時空中,雖然大永朝的人一直很推崇孝道,對于那些有孝義之人,也會著述立傳,但缺乏系統的整理,沒有像“二十四孝”這樣可以稱之爲系統論述孝義的文章和典故典籍,使得國民缺少有效的孝義學習模版。
紀甯自己就是開書院的,他之前在三味書院中,也推崇過去寫一些小的故事,讓學生學習其中的知識,再從中學習一些文字和人生感悟,增強考生的理解能力,不至于讓學生成爲書呆子。
這可比讓學生直接去學習《論語》、《孟子》這些儒家典籍要更有意義。
這次,紀甯便準備在殿試的考卷中,爲大永朝的國民樹立一次典型,而他的文章,入體點就在此,他會寫出十幾個關于孝義的典故,來論述純孝到底可以到什麽程度,也未必隻是普通百姓口中所論述的簡單的尊老,而是要向這些古人一樣,對于孝義有更深層次的理解和實踐。
……
……
在其餘考生都還沒動筆的情況下,紀甯已經開始寫文章了。
此時在殿試的主場地奉天殿之前,坐着十幾位朝廷所派出的殿試讀卷官,這些讀卷官,有的來自于尚書省,而更多的人是來自于六部九卿衙門,這些人在朝中大緻還算是有威望的,其中有幾人還是崇王直接給龍城的名單中所舉薦的,舉薦的這幾人,基本都是沒什麽地位,但深得崇王欣賞卻不識相不肯歸順的,崇王把這些人寫進名單中,是爲了讓皇帝懷疑這些人跟他崇王有勾連,試圖加害這些人。
而在場所有的殿試讀卷官中,地位最高的,當屬尚書省左仆射張俊銘,此人乃是朝中左相,地位尊崇。
他身旁之人,便是一直對他推崇有加的尚書令李旦。
李旦雖爲尚書令,但在大永朝,尚書令隻是正三品的官員,在朝中地位隻是跟六部侍郎持平,李旦很希望之後能晉升爲門下侍郎或者是出缺爲六部尚書,所以他一直在走張俊銘的關系。
張俊銘六十多歲,留着山羊胡,此時胡須和頭發都已經有些發白,此人在朝中也算是老臣中的典範,深得皇帝趙康政的信任。
“張少傅,您覺得,在場這麽多考生之中,誰人最可能中狀元?下官聽聞,馬老公爺的義子,這次可在考生之中啊!”李旦在朝中就是惡意奉承之人的典型,本身尚書令并不涉及到實權,既不是實權派,也不是實幹派,倒好像是個佞臣,皇帝對李旦倒是頗爲欣賞,主要還是因爲李旦跟李國舅關系緊密,二人是遠房親戚。
李旦一直把自己當成是李貴妃一派的人,但他卻不單單對李貴妃和李國舅那邊阿谀奉承,朝中有地位的人,他近乎是人人都去巴結,以至于所有人都覺得,這李旦其實不過就是個佞臣而已。
張俊銘冷冷打量他一眼,道:“在場這麽多考生,老夫怎知誰能中狀元?你莫不是想說,準備對馬公爺的義子另眼相看?”
“下官可沒這意思!”李旦笑道,“這殿試的考卷,同樣是彌封的,又看不見誰是誰,在下怎能輕易造次?”
張俊銘這才側過頭,他的目光看着奉天殿台階正下,最靠近前面的一人,即便是在白天中,此人周圍也有一圈淡淡的紫氣。
張俊銘道:“老夫倒覺得,此子乃是有作爲之人!在場這麽多貢士,唯獨他一人開始動筆,且不是将文章寫在草稿紙上,而是直接将文章寫在試卷上。此人可以在會試中一榜中會元,看來這次狀元,也非他莫屬!”
李旦笑了笑,稍稍擡起頭,這才看見台階之下的紀甯,他嘴上說了聲“少傅說的有理”,但心裏卻在犯嘀咕:“這是誰?聽說這次會試的會元是無可争議的,想來這小子的文章寫的好,才學也不錯。但這種人,多半也是心高氣傲的,看他的模樣就讓人讨厭,我不想讓誰中狀元,誰還就沒那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