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甯沉吟一下,對柳如是說道:“既然柳姑娘如此說,那紀某就說一說在下的陋見吧。”
“妾身洗耳恭聽。”柳如是說道。
張臨武嘴角抽了抽,決心隻等紀甯說出來,他就立即猛烈抨擊,讓紀甯擡不起頭。
不僅是他,秦楓和吳備也是摩拳擦掌,準備攻擊紀甯。另外,有一些嫉妒紀甯坐在左下首位置,有機會與柳如是交談這麽多的人,也隐隐有這個打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紀甯的說話方式與他們截然不同。
隻聽見紀甯聲音微低沉地說道:“黑夜裏,你奔跑在一片荒野上。你不停地拼命奔跑着,因爲你身後追着一群被餓瘋了的野狼。你拼命地奔跑,荊棘劃破了你的衣服,劃傷了你的肌膚。你很累很累,然而,你必須壓榨你所有潛能繼續奔跑。否則,稍稍停下來,後面的野狼就會撲上來,把你生撕成碎片吃了。”
“你拼命地逃跑着,寄希望于天快點亮,太陽早點升起,那樣追在你身後的野狼就有可能害怕光明而潛退了。”
“然而,你并不知道還要多少個時辰太陽才升起,你也不知道你自己還能全力奔跑多久。這是一個充滿絕望而又有一絲看不見的希望的逃跑。”
“你全力逃跑着,但是你體力漸漸不支,身後的野狼越追越近,你甚至在耳邊聽到了野狼的喘息聲,後頸皮膚感受到了野狼哈出來的熱氣,鼻子聞到了野狼口腔裏的腥臭味,似乎下一刻你随時被野狼一口咬斷脖子。”
“但是,求生的本能讓你不放棄地繼續逃跑。”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你以爲自己要葬身狼腹時,突然腳下踩空,整個身體不斷往下墜落。”
“你掉落了懸崖。你閉上眼睛,心裏解脫地想道:摔死總比被一群野狼撕咬死掉再被吃掉的好。”
“但是,就在這時,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松樹擋住了你,你獲救了,或者說你暫時安全了。”
“你趴在樹上,實在太累了,又是黑夜,所以你疲憊地閉上眼睛睡着了。”
“然而,當你睡得朦朦胧胧時,你突然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驚醒過來,駭然發現有一群老鼠正在不斷地咬松樹的根,而且已經咬了大半,你賴以存活的松樹已經向下墜落一半。”
“你急忙要爬向樹根驅趕老鼠。但是你一動彈,那松樹就往下墜落,極有可能連人帶樹立即墜落深淵。所以,你吓得不敢動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群老鼠不斷地咬樹根,看着自己一點點将要死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一道金色的陽光照落在你臉上。你不禁眯了一下眼睛。就在這時,一滴蜂蜜掉落在你面前的松針上。你伸手指過去,把那一滴蜂蜜粘在手指頭上,然後放到嘴裏嘗了嘗,很甜很甜,甜得你完全忘記了當前的危險。”
“那一滴蜂蜜便是幸福。”
随着紀甯說完,大廳一片寂靜,都在沉思那一滴蜂蜜的意味。
一個不相關的故事,在他們的心裏卻引起了深深的共鳴。
秦楓、吳備和張臨武本意抨擊紀甯的,但是他們在一開始尋找紀甯話中的破綻時,不由被紀甯的故事吸引。
待到紀甯最後說出那一滴蜂蜜是幸福時,他們已經情不自禁地聯想到自己身上,以至于一時忘了抨擊紀甯。
而柳如是沉思着那一滴蜂蜜的意味,美目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清淚。
她感覺紀甯說的人就是她。
今晚高朋滿座,歡慶她奪得花魁,何嘗不就是那一滴蜂蜜?
過了良久,有人從沉思中清醒過來。
“紀公子,你講的故事實在令人深思反省,感觸很深。”一位身穿絲綢的中年商賈感歎地向紀甯拱手說道,“受教了。”
其他人也都紛紛清醒過來。
“紀公子,你那滴蜂蜜讓我想哭。”又有人對紀甯拱手說道。
在座的人紛紛向紀甯表達自己的感想。
秦楓、吳備和張臨武雖已經回過神來,想對紀甯的故事和幸福的定義挑刺,但卻不敢觸衆怒。
柳如是拿起手帕,輕輕拭去淚痕,然後對紀甯說道:“紀公子,您這個故事,妾身沒齒難忘。”
紀甯向柳如是拱拱手,沒說話。
柳如是接着舉起一杯酒,對衆人說道:“妾身鬥膽提議,我們一起敬紀公子三杯。”
“對,敬紀公子三杯!”衆人立即附和地叫道。
接着,所有人都敬紀甯三杯,包括秦楓、吳備和張臨武也被逼跟着敬紀甯三杯。
敬酒完畢,柳如是也沒心思聽什麽是幸福了。
她撫琴唱歌起來,衆人很快沉浸在她的歌聲琴音裏。
柳如是唱的是《念奴嬌》這個詞牌,曲調有點歡快,填詞也是比較陽光。
紀甯的那一滴蜂蜜不太适合這種歡慶的宴飲,她雖是感觸最深的人,但不能任由這種悲觀氣氛延續下去,壞了貴客們的心情。
果然,一曲《念奴嬌》後,氣氛立即歡樂起來。
柳如是趁機另外挑起一個話題與衆人讨論。
被新話題吸引,衆人便暫時把盤踞他們大腦的那一滴蜂蜜壓到心底深處。
紀甯本不是争強好勝之人,其他人高談闊論,甚至争得面紅耳赤時,他悠悠地品茶喝酒,和吃天香樓精心準備的小菜和點心。
至于後面話題延伸到了什麽,他竟不知道了。
“紀公子,您覺得如何?”
忽然,柳如是的聲音傳來,所有人目光也都朝他看過來,紀甯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柳如是在問他某個話題的見解。
柳如是看見紀甯臉上帶着兩分懵懂,立即知道紀甯多半是沒留神聽衆人的辯論。
她自不會忍心看見紀甯出醜,便立即口齒輕快地介紹道:“張公子、秦解元和吳公子等大部分貴客認爲人性本善,治理天下當以仁義道德感化黎民蒼生,使民自覺遵從,無所犯。劉員外、王公子等人則認同荀子的主張——人性本惡,他們主張吸納法家韓非子的觀點,以刑罰律條規範百姓行爲,讓人民畏懼法律而無所犯。”
“不知紀公子您認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