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府占地很廣,府内鱗次栉比的大小院落和樓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欄玉砌,大大小小房間幾百間,但紀家子弟更多,有許多沒有身份地位的支系旁系子弟并不能住在紀府内。
紀甯能有自己一座獨立小院,乃是他先父紀淩餘蔭。
紀淩二十一歲高中探花,二十三歲成爲學士,二十七歲晉升爲大學士,才華橫溢,曾被紀家視爲中興之人,可惜英年早逝,距今已有十年。
曾經紀府也對紀甯寄予厚望,可惜如今已經是紀府的恥辱。
紀甯一行從紀府側門而入,由一條丈餘寬大理石通道走向他的小院——沁園。
回到小院,紀甯略作收拾,整理儀容,便拿着在路途中已經寫好的出遊見聞文章向紀府中樞走去,拜見族長紀澤。
行禮完畢,把遊學見聞文章呈上。
須發皆白、臉有老人斑的紀澤略看一眼,便把文章放到一邊,問紀甯道:“永甯,蘇府有意解除與你的婚約,你認爲如何?”
永甯是紀甯的字。
“回太叔祖,永甯無學無術,自知配不上蘇家小姐,縱然他們今日不提,來日永甯也登門把這婚退了。”紀甯說道。
其實,在他出遊之前,他就有耳聞蘇府要退婚了。
說起來,他之所以能魂穿到這具肉身上,也與這個消息有關。
與蘇府的親事,是當年紀淩與蘇家訂下的。隻是紀淩夫婦去世太早,纨绔紀甯沒有人管教,成了無學無術的纨绔。蘇家并不比紀府差,與他有婚約的那位蘇家嫡系小組,據說是才貌雙全,頗有名氣,深得蘇公寵愛,其父如今已是大學士,身居要職。
當初,有小道消息傳出蘇府欲退婚,原來的纨绔紀甯是萬萬不能接受。有一日在青樓買醉,纨绔紀甯爲一位風塵女子與另一位不對付的纨绔争風吃醋。
在争風吃醋中,對方諷刺他被蘇家休婚,纨绔紀甯大受刺激,不要命地與對方打起來,但是對方人多,結果把他打得半死。被擡回紀府後,纨绔紀甯半夜就死了,然後被他所趁。
魂穿過來的紀甯得知此事後,差點笑得半死。
如此狗血的事居然也落到他頭上。
這段時間來,他仔細思量過蘇府欲退婚之事。
老實說,蘇府不退婚,他本人也是要休婚的。
首先,沒有繼承纨绔紀甯記憶的他對那蘇家小姐沒有任何印象,對方是醜是美,是溫良還是刁蠻一概不知道。
其次,作爲穿越客,又掌握了這個世界十分重要的小篆與大篆,和價值不可估量的古代著名文章詩詞,他的優越感是杠杠的。
他雖沒有縱橫天下的野心,但娶一門情投意合、溫柔賢惠的美嬌妻的心氣還是有的。
沒談過戀愛就結婚,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樣子的,他斷斷不可能接受。
最後,既然對方看不起“他”要退婚,那更不可能厚顔乞求了。
紀澤微訝,道:“你有這番自知,我很欣慰。隻可惜,你太不自愛,荒廢了光陰。希望你今後發奮圖強,不墜我紀氏一族聲望。明日,你便修書主動把婚退了吧。”
“諾。”紀甯應道。
紀澤看紀甯一陣,道:“一路舟車勞頓,不必久侍,回去休息吧。”
紀甯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退出堂廳,回沁園去了。
紀澤看了一陣紀甯的文章,隻見通篇口水白話,那字兒寫得跟三歲小孩塗鴉似的,不堪忍讀,歎息地搖頭:“虎父犬子。仲昆啊,昔日你英年早逝,紀府怕是真的衰敗了。”
仲昆是紀甯父親紀淩的字。
第二日上午,紀甯修好退婚書,乘馬車至蘇府退婚。
蘇公親自接待了他,收下退婚書,然後要送他一千兩白銀作爲補償,并許諾介紹他拜入名師張洞門下。
不過,紀甯都一并推辭掉,空手離開了蘇府。
紀甯前腳剛踏出蘇府,在蘇府内,一位俏麗的二八丫環便迫不及待地朝一棟座落位置很好的閣樓奔去,一路欣喜若狂地叫喊着:“小姐、小姐……”
丫環采霞一口氣“蹭蹭”地登爬上聽雨閣的三樓,進入閣樓東面的用來觀光休閑的會客廳。
“……小、小姐……”終于找到自家小姐,小妮子累得素手扶着一張紅木太師椅椅背支着累彎的嬌軀,差點喘不過氣來。
“發生什麽事了?”随着一個婉如天籁的少女聲音傳來,一位貌若天仙、鍾靈毓秀、氣質高貴的少女不緊不慢地款步走過來。
少女身後跟着一位容貌和氣質幾乎不下于的貴氣少女,絕美的俏臉正略帶好奇地看着采霞。
采霞喘了幾口氣,終于能說出話來:“小姐,紀、紀甯退、退婚了……”
“啊!”
一聲驚喜地叫聲,然而這聲音卻不是蘇小姐的聲音,而是貴氣少女發出的。
她立即對閨蜜恭喜道,“蒹葭姐,你終于擺脫紀甯那個纨绔了!”
蘇甯蘇蒹葭身爲當事人,得知這個好消息,反倒顯得平靜,絕美的俏臉上僅露出一絲笑容,微颔首一下。
貴氣少女已經迫不及待上前把采霞拉過來,按在椅子坐下,好奇地道:“你快說說,過程是怎麽樣子的?”
“回小姐、秀兒小姐,”采霞高興地說道,“剛才紀甯突然登門拜訪,說要見太老爺,然後就直接交了退婚書。接着,他就離開了。”
“就這麽簡單?”李秀兒美目微睜大,不太相信地問道。
采霞肯定地點點漂亮的小腦袋。
她确實很高興壞了,既爲自家小姐,也爲自己。她是蘇甯的貼身丫環,将來蘇甯嫁人了,她必須跟着嫁過去,很可能成爲通房丫頭。紀甯那人,别說她家小姐不喜歡,就是她也不知有多讨厭,就差紮小人了。
李秀兒問道:“紀甯沒趁機要銀兩和其他好處?不可能啊!”
纨绔紀甯在金陵城的名聲極臭,她雖與紀甯沒有交集,但對紀甯的爲人早有耳聞。
“沒有。本來太爺要送他一千兩白銀和介紹他到名師張洞門下做補償,但紀甯直接拒絕了。”采霞也覺得不可思議地道。
“有這種事?”李秀兒驚訝地道。
蘇甯蘇蒹葭也不禁微訝,美目露出一些思索神采。
因爲從小就與紀甯有婚約,她對紀甯非常了解。正因爲如此,她才對紀甯完全失望,不想嫁給紀甯。
“他如此幹脆地拒絕蘇家的補償,是他一時意氣熱血,還是紀太公的意思?”她思索暗道,“多半是紀太公的意思。”
李秀兒驚訝了半晌,說道:“沒想到這纨绔居然還有一點骨氣。啧啧,真是難得呀。”
蘇甯沒道出她的猜測,她對采霞道:“你去把劉管事請來,我有事交待他。”
“諾,小姐。”采霞應了一聲,起身離開會客廳,下樓去找劉管事去了。
采霞離開,李秀兒立即笑嘻嘻地打趣道:“蒹葭姐,這下你是自由身了,蘇府的門檻馬上要被踩破喽。”
蘇甯淡笑地輕搖一下臻頭。
“當然了,普通人肯定入不了你的法眼。王公子、吳公子,還有鄭公子等等這些才高八鬥的大才子肯定要瘋狂了。不過,真正讓你動心的應該是連中二元的秦解元秦公子了。”李秀兒笑道,“蒹葭姐,最近秦公子又送你幾首詩?”
“五首吧。”蘇甯微笑道,“不過,還沒來得及品賞。”
“嘻嘻,恰好今天有空,又逢喜事,咱們一起品賞吧?”李秀兒美目一亮,提議道。
蘇甯微點頭,道:“可以。但要稍等一片刻。”
她從不接受别人送的情詩,金陵城的才子們也不敢送她情詩,所以她也常與閨蜜好友一起品賞那些詩詞。
如今她已身無婚約,今後金陵才子們再送她詩詞,肯定要冒險送情詩表達愛慕之意了。
一柱香後,采霞帶來了劉管事。
蘇甯對劉管事吩咐道:“劉管事,吩咐下去,讓蘇府的人留意紀甯,如果發現他有什麽迫不得已的困難,及時向我彙報。”
“諾,小姐。”劉管事恭敬地應道。
劉管事退下後,李秀兒疑惑地問道:“蒹葭姐,你都和紀甯解除婚約了,再無瓜葛,怎麽還……”
“解除婚約之事,理虧在我蘇府。雖說紀甯不要補償,但我蘇府不能白占便宜。”蘇甯平淡地說道。
紀甯回到紀府,向族長紀澤彙報了自己到蘇家退婚之事。
紀澤得知紀甯居然沒收受蘇府的補償,頗是意外。
“到底是仲昆的兒子,還有一絲乃父遺風。”他暗想道。
沉吟一陣,紀澤說道:“今日你且回去休息,明日巳時再到老夫這裏一趟。”
“諾。”紀甯應道,然後退出廳堂,回到沁園。
回到沁園,雨靈和何安迎上,正在勸慰紀甯。
豈料,紀甯一臉微笑地道:“你們都哭喪着臉幹嘛?安叔,你去準備些吃的,我肚子餓了。雨靈,你進來伺候我讀書。”
說完,不等雨靈和何安反應過來,他徑直往書房走去。
直到他走出三四步,雨靈和何安才反應過來,挂上笑容地應“諾”。
他雖通識大篆和小篆,腦海裏還有一座古文詩詞圖書館,但是熟誦四書五經和作古文寫詩詞之類卻連一個童生都不如。要想活得潇灑,還是得入鄉随俗,在四書五經上用功。
在書房裏,紀甯朗聲誦讀:
“《詩》雲:‘邦畿千裏,維民所止。’《詩》雲:‘缗蠻黃鳥,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