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雙方争執不下的時候,宮廷總管斯泰因邁爾男爵帶來查理皇帝的手谕,由此一錘定音。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陛下的手谕表達了這樣一種态度:關于東征的讨論可以繼續進行,但是讨論的重心并非“是否應該發動東征”,而應該是“如何确保幹淨利落的打赢這場戰争”!
既然查理皇帝已經明确表态支持盡快發起東征,西格蒙特也不能公開與皇帝陛下唱反調,隻能後退一步,堅持最後的底線:
“遠東人可以在二三月份對依舊氣候溫暖的暮光谷地發起軍事行動,帝國官兵卻很難在冰天雪地的濁浪江東岸站穩腳跟,行軍打仗也要順應自然規律,強行違逆自然規律好比自殺,如果東征無可避免,最起碼我們不應該在這個冬天就匆匆忙忙地發動攻勢。”
遠東的嚴冬到底能不能阻擋——準确的說是從多大程度上阻擋——帝國大軍東進的腳步?這又是一個引發各派人馬激烈争論的話題。
以弗朗茨·恩格爾爲首的少壯派将領普遍缺乏在北方嚴寒環境下指揮作戰的經驗,但是這群高材生覺得可以通過其它更爲科學的方式彌補經驗的短闆。比如搜集曆史上那些在嚴寒地帶爆發的戰例,彙總相關數據進行統計分析,通過控制其他變量來估算寒冷的天氣對戰争結果究竟有多大程度的影響。
千萬不要懷疑總參謀部那些軍校高材生運用數學工具的能力,說到列數據、解方程,人到中年還不懂何爲線性代數,何爲微積分,不得不聘請數學教師給自己補課的西格蒙特元帥,比起那些《計量戰争史》考試輕松拿滿分,論文寫得無懈可擊的天才參謀差了一大截。
看過恩格爾彙總衆多寒地戰例給出的計量分析,就連西格蒙特元帥也禁不住發生動搖,私下裏承認恩格爾在這篇娴熟運用各種計量統計工具、邏輯嚴謹、用詞精确的論文中得出的兩個結論,似乎有一定道理。
恩格爾的第一個結論,首先承認嚴寒氣候的确對戰争中的防守方——通常也是寒冷地區的原住民——有利,對進攻一方則構成一定程度的困擾。在攻守雙方兵力相當、軍需供應得到完全保障的前提下,倘若防守一方最終擊退了入侵者,嚴寒氣候究竟爲他們取得勝利做出多大貢獻?
根據恩格爾的統計,氣候因素對防守一方的勝利做出了10%到15%的貢獻。這個數值不能說微不足道,但是氣候因素遠不像人們印象中的那樣,對一場戰争的勝負具有決定性影響。那麽,爲何人們會過分看重氣候因素對戰争雙方的作用?
恩格爾認爲這是一種心理偏見。極端惡劣的氣候環境,比如冰天雪地,比如漫漫黃沙,都具有強烈的感官沖擊力,使人們——尤其是不曾在上述環境下長期定居的人們——出于生理原因、發乎本能的感到恐懼,而恐懼感又進一步促使人們誇大了冰雪的寒冷和沙漠的炎熱,反倒是原住民覺得當地的環境并不像外地人想象中那麽惡劣,否則他們又怎能在當地長期定居?
“人們總會牢記那些被嚴寒擊退的遠征軍,卻連一個反例都舉不出來,這是否說明向寒冷地帶發起的攻勢全部以失敗告終?然而對曆史上大量同類戰例的實證分析得出一個違背大衆常識的結論——平均每一百次進攻寒地的軍事行動,約有四十四次以進攻方大獲全勝收場。”
“爲什麽多數人隻記得那五十六次失敗,并且熱衷于以更爲誇張的方式傳播這些失敗的戰例,卻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性遺忘了那四十四次獲得勝利的戰例?這不能不說是人類心理層面共同的偏見在作祟。”
恩格爾在這篇論證氣候因素對戰争勝負影響的文章末尾,還不忘嘲諷一下西格蒙特:
“普通人不了解真實的戰争,對戰争中的氣候因素懷有偏見也屬正常,然而那些對數以萬計官兵的生命負有責任的高級将領,倘若也被偏見蒙蔽雙眼,因此做出錯誤的判斷,那就太令人遺憾了,實在不能稱其爲一位稱職的指揮官。”
恩格爾有理有據的反駁文章公開發表出來,赢得朝野上下一片贊譽,西格蒙特的保守和偏見則引來更多嘲笑的聲音。
到了二月初,這場曠日持久的争論終于塵埃落定。盡管飽受嘲弄,西格蒙特的堅持畢竟還是取得了一些成果,恩格爾一派在掌控大局的前提下,也不介意可憐可憐這位老上司,給他保留最後一絲顔面。最終形成的東征作戰方案,主要體現了恩格爾将軍的意志,順帶也照顧到了西格蒙特元帥的情緒,具有一定折衷色彩。
根據這份方案,帝國東征軍務必于1625年二月底進駐奧列維堡,向遠東叛黨當局施加軍事壓力;與此同時,海軍司令呂西安将軍亦将統率帝國海軍主力艦隊于濱海城基地起錨,經“束帶運河”進入暴風洋,東進金角灣,控制帕爾尼亞半島,從而與暮光谷地的“奈落教團”遙相呼應,由西線奧列維堡、西南帕爾尼亞半島和南線暮光谷地三個方向同時對遠東人施加壓力,使其陷入首尾難顧的窘迫境地。
最遲不超過今年4月底,帝國海軍将全面控制帕爾尼亞半島,迫使遠東當局将更多兵力調往南方,應對來自海上與日俱增的壓力。這時候也差不多到了遠東開春的季節,奧列維堡的陸軍主力部隊正可趁着天氣轉暖的機會,在奈落教團的配合下由西線和南線同時發起攻勢,争取在四周内攻下贖罪堡,而後揮師北上,一鼓作氣剿滅叛黨餘部,于當年冬季到來之前收複遠東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