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曾爲亞珊帝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元帥,如今落得個人人喊打的處境,被那些從來沒有當過一天兵、對軍事指揮一無所知的文人墨客譏爲“膽小如鼠的老頑固”,甚至還有文人在《聖城晚報》上發表了一首充滿嘲弄意味的打油詩,對這位可憐的老兵極盡奚落之能事:
有人問我
元帥閣下因何戰無不勝
那是因爲
他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失敗風險
他也會在開戰之前高呼“投降”
獅子一百次擊敗綿羊
我們不能稱其爲英勇
敢于挑戰強大的對手
才配得上“軍神”之名
……
然而很少有人真正思考過這樣兩個問題:
西格蒙特即便不贊成發動東征也沒必要公開反對,他本可以效仿那些滑頭的政客拒絕公開表态,或者說一些含糊其辭、模棱兩可的廢話,誰也抓不到他的錯處,這樣豈不是更安全?然而他偏要在全國上下呼籲東征的亢奮氣氛裏公開站出來唱反調,不顧自己的一世英名受到玷污也要發出令人不快的警告,這樣做對他個人能有什麽好處?
事實上,這正是一位軍人富有勇氣、堅持原則的體現,可惜大衆并不欣賞西格蒙特這種表達勇氣與原則的方式。
在一個民粹泛濫的國度裏,當一個曾經的偶像被推翻,民衆總是自覺或不自覺的渴望樹立起一個更符合他們喜好的新偶像以取代舊偶像。
如今西格蒙特這位昔日的“軍神”已經被民意推下神壇,又被踏上一萬隻腳,淪爲冷笑話和諷刺詩的主角,帝國軍方需要推出一個新偶像填補西格蒙特留下的空缺。
這位被推出來取代西格蒙特的新偶像,名爲弗朗茨·恩格爾,擁有一份近乎完美的人生履曆:出身于亞珊聖城老派貴族家庭,年紀輕輕就博得天才之名,在帝國軍事學院就讀期間,各項科目的成績全是滿分——這在帝國曆史上是唯二的特例,另一個學業成績堪與弗朗茨·恩格爾相媲美的高材生恰恰是他的軍校同學兼競争對手,如今已經成爲帝國朝野最爲痛恨的那個人——魯道夫·寇拉斯。
弗朗茨·恩格爾的人生軌迹與魯道夫·寇拉斯相比要平順得多,兩人出身相似,學業成績不相伯仲,畢業後也都得到高層賞識,平步青雲,進入當時剛剛創建的帝國總參謀部擔任要職。時人稱這兩位青年才俊爲帝國總參的“雙星”,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年後帝國總參謀長的職位必定在這“雙星”當中産生。
如今回頭來看,當時人們的預言隻有一半得以證實。魯道夫服役後并沒有如同人們期待的那樣步步晉升,因爲一場悲劇的婚姻,他的前途遭到毀滅性打擊,落得個家破人亡、被判流放的下場。昔日帝國軍中受人敬仰的青年将星,淪爲遠東邊疆一個小小的流放犯,實在令當初看好他的人扼腕惋惜。至于魯道夫後來鹹魚翻身,在遠東掀起叛亂自立爲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相比魯道夫,弗朗茨·恩格爾的人生就要順利得多,由于魯道夫涉嫌異端罪名被開除軍籍,原本在兩人之間激烈競争的那個職位很自然的落入恩格爾手中。由此一步順,步步順,如同二十年前人們預料的那樣,年方四十出頭就晉升爲帝國上将、總參謀長,在帝國軍中的地位僅次于西格蒙特元帥。
年輕有爲的将領當然需要同樣年輕有爲的手下,恩格爾在軍中苦心經營20多年,着重培養和提拔年輕人才。恩格爾自身升遷的同時,一手培植的少壯派軍官也都亦步亦趨的加官進爵,當他成爲帝國軍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上将總參謀長,手下已經擁有一支實力強大的班底,自然而然的成爲軍方少壯派——同時也是急于建功立業的“激進派”——公認的領袖。
恩格爾從不介意運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搬開青雲路上的絆腳石,送那些動不動就講資曆的老将軍們去冷衙門養老,把重要的部門留給自己信得過的青壯軍官,現在他和他的派系基本掌控了帝國軍部,阻礙他繼續向上爬的最後一道“天花闆”就是西格蒙特元帥。
弗朗茨·恩格爾将軍審時度勢,認爲是時候打破頭頂那最後一道“天花闆”了,爲此他需要打一場足夠漂亮、足夠有說服力的大勝仗,作爲晉升之資,而關于東征的争論給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時機,當仁不讓地代表軍方激進派将領公開跟元帥閣下打對台、唱反調,主張把握遠東叛黨首領遇刺、主少國疑、時局混亂的良機,果斷出兵東征,速戰速決。
“假使軍需後勤得到保障,我們有信心在四到八周内奪回贖罪堡。”
上周前往内閣國防委員會接受咨詢時,弗朗茨·恩格爾泰然抛出上述速勝論調,而後這一宣言登報公諸于衆,立刻引來朝野上下廣泛讨論。
西格蒙特聲稱東征絕不可能速勝,僵持個三年兩載都未必見分曉;恩格爾的看法恰恰相反,認爲最多兩個月就能取得決定性勝利。
西格蒙特的悲觀論調,隻有他本人聲嘶力竭的在呐喊,沒有得到什麽重量級人物的聲援;恩格爾的樂觀論斷不僅廣受民衆歡迎,還得到帝國空軍司令阿爾馮斯·貝克将軍和帝國海軍司令夏爾·呂西安将軍等少壯派高級将領的大力支持。
阿爾馮斯·貝克将軍和夏爾·呂西安将軍還在非正式場合發表了更爲激進露骨的言論,聲稱帝國空軍與帝國海軍艦隊都已經爲戰争作好充分的準備,目前距離赢得勝利隻差最後兩件事:其一是帝國當局發動東征的決心,其二是一份授予弗朗茨·恩格爾上将——而非西格蒙特·漢森伯格元帥——擔任東征軍總司令的委任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