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看完這封信,深深感到好氣又好笑。哪怕他這個有動機推卸責任的局内人,此時也不得不面對現實,承認帝國金鈔體系從建立之初就缺乏穩固的根基,即便沒有這次的約頓海姆危機,将來也會因爲其它意外變故而遭受沖擊,坍塌崩潰。約翰·勞爾不承認金鈔的内在缺陷,卻把自己的失敗完全歸罪于羅蘭曝光約頓海姆危機,這就好比指責那個揭穿“皇帝新裝”的小孩,純屬欲加之罪。有道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約頓海姆的動亂鬧得那麽大,就算“遠東之音”不報道,帝國報界集體保持沉默,還是會有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新聞媒體做出報道,消息最終還是會傳到帝國境内,遲早會導緻一場金融危機。
約翰·勞爾看不到這些客觀事實,至今還拒絕反省自身的錯誤,試圖尋找各種荒唐的借口爲自己開脫,如同一個輸不起的爛賭鬼,弗蘭克深感失望之餘也禁不住動了肝火。先是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回信予以譴責,打算寄出去的時候又于心不忍,覺得約翰·勞爾如今的處境已經夠慘了,自己怎麽忍心雪上加霜?
如此想着,他撕毀已經寫好的回信,拿出一張空白信箋,重新提筆寫下短短兩行字:
醒過來吧,我可憐的朋友。人不能永遠活在陰影裏,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
弗蘭克握着筆管沉吟了片刻,覺得沒必要再多說什麽,就施展法術把這封短信寄了回去。
八月十九日黃昏,就在弗蘭克幾乎已經把約翰·勞爾這個可悲的形象從記憶中完全清理出去的時候,又收到對方從修道院寫來的信。
弗蘭克皺着眉頭,很不耐煩地拆開信封,猜測“紅發”約翰要麽繼續在信中怨天尤人,要麽就是打算向自己讨一筆錢,逃離這個令他名譽掃地的國家,去一個陌生的環境開始新的生活。
弗蘭克希望約翰·勞爾的來信是第二種用意。看在過往交情的份上,弗蘭克倒是不介意爲他提供一筆退休金,順帶爲他買好回故鄉斐真或者去其他任何地方的船票,打發他盡早走人,省得彼此都尴尬。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約翰·勞爾既沒有在信中抱怨,也沒有向他索要金錢,信紙上隻有一段簡短且含義暧昧的文字:
尊敬的殿下:
多謝您來信開導,現在我想通了。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隻想最後再爲您做一件事情。收到信後,請務必于天黑之前來見我。
————您最忠誠的朋友:約翰
……
弗蘭克翻來覆去閱讀約翰·勞爾的來信,心頭的疑雲越來越重,實在搞不懂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真想把這份莫名奇妙的信丢進垃圾桶,連信帶約翰·勞爾這個人通通抛出腦海。然而不知爲什麽,信中的内容隐隐使他興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有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将發生。
遲疑許久過後,弗蘭克最終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決定趁着太陽尚未完全落山,再去見約翰·勞爾最後一面。
身爲帝國皇儲,弗蘭克在自己的首都中擁有最高迷鎖權限,直接施展傳送術前往約翰·勞爾隐居的修道院。
剛走出傳送光柱,一大群人就呼啦一下圍上來,七嘴八舌的争吵着什麽,驚得他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本地的苦修士,然而更多的是那些拿着筆記本和鋼筆,穿着打扮怪模怪樣的家夥。弗蘭克平日裏也經常接受報刊采訪,一眼望過去就認出好幾個熟面孔,立刻猜出這群怪人大多是聖城大小報刊的外勤記者。
“太子殿下!您來的正巧,可否說說您對這起不幸事件的看法?”一個膽大包天的記者擠出人群,試圖采訪弗蘭克。
“很抱歉,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麽。”弗蘭克暗自後悔來到這裏,轉身望向修道院長,“約翰怎麽不出來見我?”
“那位約翰先生……恐怕是無法親自出門迎接您了。”修道院長摘下老花鏡,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殿下,請跟我來。”
弗蘭克擠出人群,跟随修道院長走進院門,身後的人群被修士們擋在門外,耳畔嘈雜的聲音逐漸遠去,弗蘭克的心情卻漸變沉重。
“殿下請進。”
修道院長打開一道房門,弗蘭克剛剛跨過門檻,立刻嗅到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味,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快步沖到血腥氣飄來的地方,弗蘭克在一張靠窗的鐵床前停下腳步,愕然望向床鋪。
約翰·勞爾靜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面無血色,早已停止呼吸。右手緊握着一把鋒利的裁紙刀,左手則垂在床邊,鮮紅的血滴由割斷的腕部血管緩緩淌落,如同流出沙漏的細沙,床下已經彙集出一片血泊。
強烈的視覺沖擊使弗蘭克腦海中一片空白,短暫的眩暈過後,他幾乎發自本能地沖到床前,抓起約翰·勞爾已經冰冷發僵的手,施展複活神術。
蘊含神力的聖光照亮約翰·勞爾漸變冰涼的身軀,卻沒有如同弗蘭克預想中那般将他喚醒。弗蘭克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眼中不由湧出淚水。
複活一個剛剛自殺的人,對擁有傳奇施法能力的培羅選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然而縱然弗蘭克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也無法改變一個最基本的法則——假如一個人對生命已經沒有絲毫的留戀,死志已堅,那麽任何複活神術都無法将他再次喚醒。
很不幸,約翰·勞爾就是懷着一意求死的心态結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