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茨在遠東獨立那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以死表明忠于國家的心迹。帕拉丁娜從前聽到這段逸事的時候隻覺得克勞茨想不開,有點傻,如今回想起來卻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對克勞茨将軍的痛苦抉擇感同身受,不由鼻子發酸。
帕拉丁娜捂住嘴,艱難地克制住流淚的沖動。好在魔導收音機中傳來主持人羅格的笑聲,今晚的“爐邊談話”節目開始了,可以幫她分散注意力,不再執着于那些左右爲難的煩惱。
這一年來帕拉丁娜已經養成習慣,每周六傍晚八點,她總會推掉各種事務,獨自一人坐在廣播前收聽“爐邊談話”。節目内容其實大多沒什麽營養,她在意的也不是内容,而是周六八點照例來到播音室與主持人胡吹海侃一通的特邀嘉賓——遠東王子羅蘭·寇拉斯。
收音機中傳來的熟悉聲線,就像一劑妙不可言的良藥,無論帕拉丁娜心情多糟糕,隻要聽到羅蘭爽朗的笑聲,總會情不自禁的開心起來,渾然不覺唇角上揚。在這個糟糕透頂的日子裏,也就隻有這個男人的聲音能給她帶來些許溫暖與安慰。
這期節目還是老規矩,前半程羅蘭向聽衆介紹遠東新近出台的政策,主要還是集中在移民安置方面,沒什麽新鮮的。節目後半程主持人選讀聽衆來信,羅蘭則借題發揮。
遠東的夏季很短暫,七月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遠東的中産家庭總會在七月休假,去鄉下避暑或者前往山林參加狩獵活動。
今晚一封聽衆來信,請羅蘭推薦度假狩獵的好去處。這個問題正好搔到王子殿下的癢處,接下來整整十分鍾,羅蘭繪聲繪色的向聽衆推銷位于谷地村公社附近的國家濕地公園——迷霧沼澤。
迷霧沼澤開放一部分區域給遊客狩獵水鳥,七月正是旅遊旺季。羅蘭在廣播節目中暢談自己不久前在迷霧沼澤狩獵野鴨的逸事,轉眼間又吹噓起遠東新近研發出品的氣步槍性能如何優秀,堪稱打鳥的首選神器,連他這樣一個平庸的射手,最多開兩槍就能擊墜一隻肥野鴨……
帕拉丁娜單手托腮倚着行軍床,出神聆聽羅蘭描述打獵途中經曆的種種趣事,不由笑出聲來,過後心情複雜地喃喃自語:“你這混蛋,日子過得可真逍遙啊……”
帕拉丁娜真是太了解羅蘭了。就在闵采爾叛亂被鎮壓兩天後,“遠東之音”廣播台就推出一檔所謂揭露“七月八日魔山慘案”的深度報道。雖然在羅蘭的授意下,主持人沒有着重強調帕拉丁娜在這起屠殺平民的慘案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而是采用移花接木的手段,把巴澤爾男爵定位爲罪魁禍首,滿手血腥的屠夫。
節目播出以後,不隻遠東地區群情激奮,迦南、海藍和斐真各國政府也發表官方聲明,密切關注“近期發生于亞珊帝國魔山行省的人道主義災難”,并且對帝國執政當局濫殺無辜的行徑表示強烈譴責。
來自境外的譴責無非嘴炮,帝國高層不予理睬,隻是收緊新聞管制,下層民衆也無法從報紙上看到相關報道。但是覆蓋瓦雷斯世界的“魔導廣播網”卻是一個無法管制的信息渠道。盡管帝國政府已經明令禁止公開販售魔導收音機,一經發現立刻沒收查處,但是官方法令根本堵不住走私渠道,更何況頭号走私大亨出身于福格爾家族。
由遠東流入帝國境内的魔導收音機,總數不下萬台。擁有收音機的人大多關注“遠東之音”對魔山事件的系列報道,而像帕拉丁娜這樣收聽過後守口如瓶的人少之又少,多數人總會通過親朋好友散播遠東人曝光的屠殺細節,這些聳人聽聞的消息先天就具有“模因”特征,道聽途說的人們忍不住添油加醋擴散傳播,謠言就這樣形成,如同層層擴散的波紋,迅速傳遍帝國各地。
得知反抗帝國暴政的同志們慘遭屠殺,起義者們意識到事态的嚴峻性,有的繼續在帝國境内轉戰遊擊,堅持抵抗,有的則對當政者不再報有幻想,确信隻有遠東才是他們的樂土。始于1623年末的流亡潮,于1624年秋天達到規模空前的巅峰,幾乎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難民奔向海濱,搭船前往遠東。隻要難民船進入公海,就會有遠東、海藍、迦南與斐真四國組成的聯合艦隊提供護航,可保一路平安。
弗蘭克與穆勒内閣推行的改革政策已經實行了一年多,在此期間教會利益頻頻受到損害。衆多高級教士趕赴聖城拜見格裏高利大牧首,懇請他出面主持公道。
格裏高利在這一年裏出奇的低調,鮮少出現在公衆場合,更沒有被保守派教士的情緒所影響,以一種逆來順受的态度默默接受弗蘭克推行的改革政策。
直到1624年8月,魔山叛亂被血腥鎮壓引起輿論争議,帝國底層民衆人人自危,人口外逃的現象愈演愈烈,格裏高利終于打破沉默,召集全國各大教區的負責人進京開會,并且于會議上提出一條令人震驚的倡議:即日起,教會将無限制收容破産農民;托庇于教會的流民可以獲得一小塊土地自行租種,三年内免除地租,隻需繳納什一稅!
格裏高利發言過後就恢複緘默,對會場中驚疑的人們置之不理。
此時教會的财務主管、培羅基金常務理事、格裏高利的頭号幹将克洛德主教站了起來,以他慣常的雄辯之才對大牧首的倡議作出進一步诠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