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天前的傍晚,人們發現她吊死在樹林裏。盡管這個不識字的女人沒有留下遺書,人們還是普遍認爲她這是在爲殺嬰贖罪。”
“事情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遊方郎中爲農家女堕胎的風聲不胫而走,人們很自然地認爲全怪這個卑鄙的劊子手,一對可憐的母子才走上絕路,強烈要求将這惡醫繩之以法。”
“帝國教廷早已頒發禁止堕胎的法令,并且将替人堕胎的醫生視同魔鬼信徒加以嚴懲,按照往常的判例,火刑架将是遊方郎中的歸宿。”
“然而今時畢竟不同往日,源自亞珊聖城的教會改革新風尚也吹到濱海行省,本城頗有幾位年輕氣盛的改革派牧師站出來替遊方郎中辯護,由此惹怒了教會中的保守派,斥責改革派牧師的言論離經叛道,違背了教會的宗旨,強烈要求将遊方郎中處以火刑以儆效尤。”
安東尼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最後以玩世不恭的口吻做出總結:“事态發展到這地步,已經與那雙不幸離世的母子無關,遊方郎中也隻是教會兩大對立派系鬥争的導火索,他的死活取決于兩派人馬誰能在辯論中獲勝,所以你會看到他被綁在火刑架上一整天卻沒有行刑,這是因爲教會改革派與保守派的争吵還沒有分出個勝負。”
羅蘭默默聽安東尼說完,心頭似有一團烈火迅速蹿升。在他看來整件事的關鍵不在于堕胎是否非法,也不在于遊方郎中是否有罪,真正使他感到震驚和憤怒的是參與這場争論的教會雙方,也包括以此作爲談資的本地市民,竟然沒有一人指責強暴農家女的貴族和他那位賄賂教士的夫人。
“強奸犯憑自己高人一等的貴族身份不受指責,被強暴的農家女反倒遭人恥笑;賄賂教會的貴婦不受指責,被教堂拒之門外的母親卻受奚落,違背行善教義、拒絕收養棄嬰的聖職者們打着追求真理的旗号黨同伐異誇誇其談不受指責,爲絕望中的母親堕胎、試圖将她拖出苦難泥淖的醫生卻被綁上火刑架等待處決,這是怎樣一個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荒唐世界,醜陋得令我感到惡心!”羅蘭越說越按捺不住心頭怒火,憤然離席,徑自走出酒館。
帕拉丁娜和安東尼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追了上去。
“有話好好說呀,何必發這麽大脾氣。”帕拉丁娜追到羅蘭身旁,試圖挽他的手,卻被他斷然甩開。
“抱歉得很,我來自遠東那種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也許是少見多怪,這種事我看不慣,也無法泰然面對。”羅蘭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很壞,這樣遷怒于人未免對帕拉丁娜太不公平,勉強壓下火氣,放緩腳步,主動握了握她的手,“你們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附近走走,冷靜一下就好了。”
“不要騙我,你想要的不是散步,我知道你打算幹什麽。”帕拉丁娜寸步不離地貼在他身旁,眼神分外執拗。
“所以你是來阻止我的?”羅蘭冷冷反問。
“你看錯我了,不談什麽道德、良知、信仰,單單作爲一個女人我也不忍目睹這樣的悲劇!一個可憐的女孩連同腹中來不及出生的孩子都被毀了,侮辱與損害她們的人卻視之爲理所當然,仿佛随手撕碎一張草紙,别說受到懲罰,就連輿論的譴責都不會有,更不要指望他們會發自内心的忏悔,看到這樣的人間慘劇,你怎麽能夠認爲我的心裏毫無感觸,怎麽能武斷地認定我對珍妮所受到的侮辱與損害無法感同身受?難道你以爲帝國貴族都是那種卑鄙冷血的畜牲?我想告訴你我不是那樣的人!”
帕拉丁娜越說越激動,俊俏的臉龐漲得通紅,晶瑩的淚光在眼中打轉。
安東尼快步追上他們,忽然覺察到兩人間那絲若有若無的暧昧氣氛,會意地笑了笑,又蹑手蹑腳地走遠。
羅蘭駐足轉身,捉住帕拉丁娜冰涼的纖手握在掌心,強忍着将公主殿下擁入懷中的沖動,柔聲對她說了一聲“對不起”。
帕拉丁娜低垂着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顯示出内心激烈的情緒。長長吐出一口氣,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擡起頭望着羅蘭的眼睛,克制而堅定地說:“很遺憾讓你看到這樣的醜事,我不想爲自己的祖國辯解,然而相比抨擊世道不公,我更想做些實在的事情,爲這個灰暗的世界帶來一線光明。”
“這也正是我想做的。”羅蘭微微一笑,“現在我們需要一個行動計劃,這裏是你的地盤,我聽你的。”
帕拉丁娜心情有所好轉,思索過後做出安排:“我去拜訪那位貴族的府邸,你去宗教審判所,設法營救出遊方郎中,給他一筆路費,送他出城逃亡,過後我們回酒館碰頭,如果途中發生意外,及時以‘短訊術’聯絡。”
“這樣安排最好不過,我們這就分頭行動。”羅蘭從儲物袋裏找出一瓶隐形藥水,遞給帕拉丁娜,“拿着這個,可能用得着。”
帕拉丁娜沒有拒絕他的好意,當即飲下藥水,窈窕的身影漸變模糊,不一會兒就憑空消失。
羅蘭自行撐起“隐形法術”魔杖,轉身走向坐落在市政廣場對面的宗教審判所。之前他運用“命運之瞳”觀察過,駐紮在審判所的教廷衛士清一色是培羅的聖武士,職業等級都在五六級左右。以他現在的實力,對這種貨色根本不屑一顧,出入審判所就像逛大街一般輕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