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鈔發行之初,主要流向上述構成國民經濟主體的部門,用于支付官員、教師、牧師、醫生、國企雇員和農場社員的薪水。最初難免引來抱怨,但是國家公職人員必須服從組織紀律,隻能勉強接受銀鈔,等到人們确認銀鈔的确可以在國營部門購買商品,日常消費非但沒有受影響還變得更方便,怨言也就消失了。
每個在國家體制内領薪水的人背後至少有一個家庭,當所有國營機構和公職人員都接受并且認可銀鈔的信用,其家人朋友也漸漸受其影響對這種紙币打消疑慮。
作爲社會細胞的個人總是根據多數人的意見不斷修正自己的觀念。當社會上多數人開始使用銀鈔,哪怕一個人再怎麽讨厭紙币也隻能硬着頭皮接受,否則便無法與人完成交易,要麽被人當成怪物,要麽自我放逐。
在羅蘭看來,銀鈔從廣受質疑到普遍被認可,好比地球上的即時聊天工具,如果你的家人朋友都在使用微信,爲了維護親情和友情你也不得不在自己的手機裏裝上這玩意,這就是所謂的“網絡外部性”在作怪——歸根結底是多數人對少數人的馴化。
關鍵就在于赢得多數人的認同。羅蘭憑借遠東占據主流的國家壟斷資本共同體接納了“紙币”這一令人疑慮的新鮮事物,其它國家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對遠東政府的創舉隻有徒然豔羨的份兒。
遠東央行初期印制的銀鈔票面總價值隻有1億銀塔勒,相對于2億流通中的真實銀币外加大量銀器而言數量偏少,再加上銀鈔需要在指定的銀行兌換,交易成本進一步推升了銀鈔的相對稀缺屬性。
到了四月底,銀鈔發行工作已經走上正軌,民衆的心态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最初抗拒銀鈔轉變爲擔心自己手中的銀币無法在作廢之前兌換出去,對家裏高價購置的銀器更是百般不順眼——既然銀币不再是法币,銀器的價值還能堅挺多久?
人們普遍急于将手中的白銀兌換成銀鈔,由于銀鈔供不應求,兌換需要預約排隊,很是麻煩。好在聰明人很快就發現一條捷徑——何必非得兌換銀鈔,把白銀兌換成金币不是更好的選擇?銀鈔畢竟隻是一張紙,信用無法使人完全心安,相比之下,金币顯得更可靠。
不知不覺間,社會上出現一股追捧黃金的熱潮。兌換金币者越來越多,黃金相比白銀的價格也随之高漲。
投機客們一個月前從銀行套取大筆銀币,本打算在黑市上套利,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先是寇拉斯政府宣布發行銀鈔取代銀币,接着又喜迎黃金升值,簡直流年不利!見勢不妙的投機客出于止損考慮隻能歸還貸款,面對笑裏藏刀的銀行家才發覺噩夢還在後頭,貸款時看似畫蛇添足的兩項附加條款,如今成了套在他們脖子上的絞索,不得不砸鍋賣鐵籌集金币還貸。
短短一個月間金銀比價發生大逆轉,仿佛在坐過山車!投機市場上充斥着零和博弈,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投機白銀失敗賠得傾家蕩産,就有人因金币升值獲利。在這場套利風潮中“被迫”吃下大筆金塔勒的遠東銀行家集團笑到了最後,回想當初羅蘭對他們做出的承諾,如今全都不打折扣一一兌現,銀行家們對王子殿下的崇拜宛如滔滔江水……
轉眼到了五月初,銀鈔發行工作圓滿結束。一直熱切關注此事的柳博芙·揚波給卡佳寄來一封信,對羅蘭主持的貨币改革做出頗爲辛辣的批評。
“羅蘭曾對我講過一個關于剃刀的寓言,遠東發行銀鈔這件事,恰恰是他對‘剃刀原理’的實踐。”
“從普遍意義上來講,如果一組同類産品或服務可以劃分爲上中下三個檔次,如果我們非要從中淘汰一項,那麽淘汰中檔産品通常是最優選擇。”
“銅币是窮人的貨币。”
“銀币是中産階級的貨币。”
“金币是富人的貨币。”
“銀币在複本位貨币體系中處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中間選項最容易被剃掉,正如中産階級最軟弱。”
“廢除銀币發行銀鈔,對占據遠東人口多數的窮人而言影響不大,窮人沒有太多銀币資産,主要使用銅币或者幹脆以物易物,對以黃金爲主要交易貨币的大宗貿易也影響不大,對于大生意來說銀币的币值太小了,更何況遠東各家金融機構發行的銀行券乃至商業票據就有紙币性質,工商業者對票據結算已經習以爲常,對銀鈔替代銀币不會特别抵制。”
“當然,也有一些過于謹慎的人對銀鈔的信用有所懷疑,于是更青睐金币,造成金價升值——這對于黃金資産的持有者最有利!”
最後,柳博芙女士以一個明知故問的質疑結束了這封信:
“那麽問題來了,誰是遠東最大金礦的主人?”
“哦?我手中的金礦升值了?”當羅蘭讀過卡佳轉交的白鷗港來信,先是在胸前畫了一個圈,然後一臉虔誠的對他的副行長說:“感謝吾主辛德拉,這真是一個驚喜!所以說啊,終究是好人有好報。”
卡佳還了他一個兇狠的白眼。
“狗屁驚喜!爽快點承認吧,早在發行銀鈔之前你就預料到這個結果,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促使自己名下的金礦升值正是你決意發行銀鈔的原動力!”
羅蘭對她的陰謀論調付之一哂,當時就念了兩句詩。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