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苗·伊萬諾維奇對工廠布局頗有匠心,一家工廠所處的位置總是盡可能靠近其在産業鏈上的上遊産品提供商,簡單來說就是更靠近原材料供應商。
鋼鐵廠的産品毋庸置疑是整個工業區最重要的原材料,圍繞鋼鐵廠設立的那一圈廠家都是以金屬作爲原料進行精加工,其中也包括新近創立的“遠東第一國營鍾表廠”。
朗格夫人的确把寶貝女兒看得很緊,不允許涉世未深的伊莎貝爾跟那些遊戲花叢的浪蕩公子哥往來,但是鎮長夫人總不至于跟着女兒來工廠上班,況且她對工廠這樣的環境還是比較放心的,緊張忙碌噪音轟鳴的車間可不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寇拉斯堡的公子哥們不太可能追到這裏向伊莎貝爾獻殷勤。
總而言之,羅蘭順利的見到了廠長女士,并且第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她來。
伊莎貝爾·朗格小姐還是從前在馬特維技工學校上課時的裝扮,深藍色短夾克搭配背帶褲,頭戴一頂鴨舌帽——經典的機械師制服。盡管鍾表廠的工作人員也都是同樣的裝束,羅蘭還是從那窈窕的背影和高高翹起的金色馬尾辮認出了在場唯一的女性,于是揮手呼喚她的名字。
“嗨~伊莎貝爾,你還好嗎?”
“喲!王子殿下!”廠長女士驚喜地回頭揮手,“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當然是改革開放的春風。”羅蘭随口開了一個沒人能get到點上的冷笑話,走進車間與伊莎貝爾握了握手,“來到寇拉斯堡快兩個月了,你對新環境适應的怎麽樣?”
“還好,我對新鮮事物接受的很快,也對首都快節奏的生活方式樂在其中。”伊莎貝爾笑吟吟的回答,或許是發覺羅蘭長途步行使得額頭冒汗,順手摘下鴨舌帽當扇子給他扇風,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羅蘭對廠長女士的溫柔報以感激的微笑,同時也留意到她把滿頭秀發一律向後梳理,紮成幹淨利落的發辮,這顯然是爲了方便操作精密儀器而特地進行的打理。少女前額的發根非常濃密,條理清晰緊緊繃起,油然流露出一種落落大方的自信之美,使羅蘭不由聯想到地球上那些身居高位的女性精英,這種氣質在男尊女卑的傳統風氣普遍存在于社會各個角落的瓦雷斯世界彌足珍貴,更不必說是在“工廠”這樣一個彌漫着雄性荷爾蒙的環境下。
“伊莎貝爾,我聽說你加入了寇拉斯堡的‘實業家俱樂部’,跟那些傲慢的老男人同桌打牌對你而言恐怕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
“哈哈!您是想問他們有沒有排擠我,給我難堪?”伊莎貝爾搖頭一笑,“紳士們當然不會那樣沒禮貌,至少當着我的面不會,至于他們背地裏說了什麽,我才不在乎,反正‘實業家俱樂部’有我一席之地,我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夠淑女?”
“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種無所畏懼的心态,如果你是一個害羞内向的女孩,哪怕機關術再高超,我也不能請你來擔任鍾表廠的主管,最起碼過不了你母親那一關。”羅蘭笑着回答。
“您大概是聽說關于我母親的那些傳言了吧?”伊莎貝爾會意地眨眨眼睛,“其實我母親并非别人以爲的那樣,仿佛一位頑固的老修女,整天盯着我的一舉一動,事實上她比我更熱愛首都的社交生活,結交了不少名媛貴婦,整天參加婦女聚會還來不及,哪有多少心思管我。”
“可是我聽說那些追求你的公子哥都被你母親擋了回去……”
“哈哈!您居然連這麽簡單的小把戲都看不透,可真夠傻的!”伊莎貝爾又發出那種招牌式的爽朗笑聲,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一位年輕姑娘這樣當衆咧嘴大笑,在謝苗·伊萬諾維奇看來着實不雅,更何況這丫頭居然還敢對王子殿下出言不遜,簡直無法無天!
伊莎貝爾才不理會管委會主任鐵青的面色,靠近羅蘭耳畔,壓低嗓音神秘地說:“其實是我自己讨厭那些油頭粉面的家夥,但是生意場上山不轉水轉,得罪富家公子可不是聰明的做法,我本人不便明言,就讓母親替我出面回絕對方的好意。”
羅蘭啞然失笑:“原來不是朗格夫人把你管得緊,而是替她的寶貝女兒當擋箭牌……伊莎貝爾,你真狡猾。”
廠長女士吃吃羞笑,眼中洋溢着得意的光彩。過後又嚴肅地叮囑羅蘭:“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千萬不要透露出去!”
羅蘭點了下頭,欣慰的說:“看到你在寇拉斯堡混得如魚得水我就放心了,咱們言歸正題,鍾表生産情況如何?”
“這要看按照什麽标準來衡量。”伊莎貝爾談到工作就收起笑容,字斟句酌,體現出機關術士的嚴謹作風。
“當然是按照工業化的标準來衡量。”羅蘭也不兜圈子。
“這一兩句話說不清,你們先跟我來看看産品再談。”
伊莎貝爾在前面帶路,羅蘭跟随她穿過車間,途中順帶觀察生産情況。
以他的眼光來看,鍾表工廠的流水線已經有模有樣,工人的規範化操作也是整齊劃一賞心悅目。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鍾表廠的生産環境,既不像造紙廠那樣污水橫流,也不像“魔導器工廠”那樣高貴冷豔,寬敞的廠房稱得上幹淨,采光也很好,蒸汽機床難免發出噪音,但也不至于像鋸木廠以水輪機驅動的鏈鋸那樣尖銳刺耳,令人難以忍受。
卡隆工業區的工廠,從低端到高端差距懸殊,如果要從中選出一個最具代表性的标杆,作爲遠東工業文明的代表,羅蘭覺得伊莎貝爾治下的國營鍾表廠是不二之選。
“這裏就是我們廠的産品展示廳,請進來吧。”伊莎貝爾打開自己辦公室旁邊的一個房間。房間不大,但是收拾得窗明幾淨,有沙發和茶幾,此外就隻有一條靠牆擺放的長桌,上面陳列着一部滴答作響的座鍾和一隻鋪有紅色天鵝絨襯布的玻璃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