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暗笑她口是心非,回頭問處境尴尬的鎮長先生:“伊莎貝爾小姐臨走時說要去聽馬特維講課,是不是指的馬特維·維特根斯坦?”
費迪南多愣了一下,頗不情願的點頭:“就是那個怪老頭,他在鎮上開辦了一所專門培訓機械師、傳授機關術的學校,伊莎貝爾這孩子跟别的姑娘不一樣,從小就把鍾表當成玩具,翻來覆去的拆卸重裝,長大一點又迷上了各種複雜的機械裝置,經常跑到馬特維的學校聽課,真是不成體統!”說到最後,這位父親拍頭歎氣,爲女兒的古怪癖好深感顔面掃地。
“伊莎貝爾是鎮上爲數不多的女性機關術士之一,她在這方面很有天賦,雖然我無法認同機關術士的理念,但是一個女孩如果無法成爲法師,玩玩機關術也不賴,總比那些隻會擺弄脂粉和首飾的庸俗女人好得多。”妮基塔淡然道。
排除妮基塔話裏習慣性流露的“”法師的優越感”,羅蘭基本認同她的看法。
“機關術的用途非常廣泛,伊莎貝爾學了機關術也未必要像男人那樣當工程師或者機械師,在家裏做些小玩具也用得上這門手藝,終歸是一技之長,多學一點兒有什麽不好?”
“王子殿下,其實我并不反對伊莎貝爾學習機關術,我隻是不希望她在馬特維那裏學……”費迪南多臉上浮現痛苦與憤怒交織的複雜神色。
羅蘭覺察到他的臉色變化,好奇地問:“您似乎對那位馬特維先生有些不太好的看法?”
“那倒不是!”費迪南多連忙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馬特維先生雖然脾氣有點古怪,但是無可否認,他是本鎮最有名望的機關術大師,别看他表面上冷冰冰的,不愛與人交往,其實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多年以來他堅持着獨自開辦一家學校,向本鎮的年輕人傳授機關術、工程學以及使用和制造各種機械裝置的知識,很多人因此成才,他卻從來沒有收過一個銅闆的學費,我很尊敬馬特維先生,可是……”
費迪南多的臉龐抽搐了一下,眼中閃出憤恨之色:“可我無法原諒他的兒子列昂尼德,那個自作聰明的混蛋,神經失常的瘋子,害死了我的大女兒娜塔莉亞……”
羅蘭與妮基塔對視了一眼,然而法師小姐眼中也隻有茫然,顯然此前未曾聽聞此事。
“費迪南多先生,你先不要激動,可不可以仔細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算了,這都是些陳年往事,沒什麽好說的。”鎮長先生顯然不想再回憶起那些傷心往事,勉強擠出笑容,“羅蘭殿下,您這次來到賽爾鎮,是專程拜訪馬特維先生?”
“的确是來拜訪馬特維先生,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兩件事,順道參觀賽爾鎮的鍾表行業,還有最要緊的當然是陪妮基塔散心。”羅蘭回答。
妮基塔嬌俏的白了他一眼,明知道陪自己約會并不真是羅蘭來到賽爾鎮的主要目的,可是聽他這麽說,心裏還是很舒坦。
“羅蘭殿下打算先參觀鍾表行,還是先去拜訪馬特維?”費迪南多問。
“先去拜訪馬特維先生,希望他在家。”
“他一般不會外出,不是在家裏鼓搗那些古怪的機器,就是在學校給鎮上的年輕人上課,我先帶您和妮基塔小姐去他家看看,如果不在,就去學校找他。”
鎮長先生态度殷勤,羅蘭實在無法拒絕他的效勞,隻好佯裝沒有覺察到妮基塔幽怨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跟随費迪南多這個大号“電燈泡”登上馬車,一同去拜訪馬特維·維特根斯坦。
雙駕馬車輕快地駛過小鎮街道,木質車輪碾壓碎石路面發出的咯咯聲并不刺耳,反倒使羅蘭這個來自大都市的訪客更加深切的體會到小鎮風情。
鎮子不大,沿着曲折的街道前行,從鎮口到馬特維家約有十分鍾車程。
羅蘭在車上與費迪南多聊起鎮上的風土人情,發覺這位鎮長先生雖然熱衷于巴結鑽營,但是具體到城鎮的管理工作還是頗爲幹練的,對賽爾鎮的居民狀況、商業和手工業發展現狀、包括鎮郊農場和菜園的作物漲勢全都非常熟悉,各種精确數據張口就來。
羅蘭不排除鎮長先生有可能爲了接待他的視察提前做過準備,但是他也不是那麽好忽悠的,對方是真正熟通業務,還是臨陣磨槍,三言兩語過後就看得出來,事實證明這位費迪南多先生的确有兩把刷子,不是那種光靠逢迎拍馬上位的貨色。
像費迪南多這種優點和缺點都很突出的鎮級主官,在遠東的官場上相當普遍,算是本地官場生态的一大特色。這種人的适應力特别強,帝國統治時代抑或寇拉斯新政時代都混得開,萬一将來帝國在遠東複辟,他們照舊吃得開,能夠成爲官場上的“不倒翁”,擅長經營人際關系是一方面,真材實料也不可少。
羅蘭自建國以來經常跟費迪南多這樣的“老油條”打交道,深知這樣的人值得任用,而且隻有收服這種“地頭蛇”才能把中央政府的政策傳達到基層。爲此當然也要付出一些代價,比如在廉潔問題上不能太過計較,偶爾不得不和光同塵,官場上的迎來送往的潛規則和灰色收入可以視爲一種管理成本或者更形象的說法——“管道損耗”。但是如果做的太過分,激起民憤,他也絕不輕饒。
羅蘭在馬車上聽取了費迪南多的彙報,勉勵了幾句,随即若無其事的提及中央政府新近出台的“政府部門财務審計規則”,每個财年都要對城、鎮、鄉村三級政府進行财務審計,如果賬面搞得太難看,那就别怪他不講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