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間接稅。”羅蘭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不就結了！間接稅主要是商業稅，遠東當前的工商業還遠談不上發達，商業稅榨不出多少油水，更何況你們的政策是大力扶持工商業，就更不能對工商業課以重稅了，那麽财政收入的來源就要依靠直接稅，比如個人所得稅、遺産稅和農業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農業稅。”
羅蘭點頭認同安東尼的分析。農業稅就是所謂的“征公糧”、“收田賦”，從帝國行省時代就是遠東最重要的稅種，農業稅入在政府各項财政收入當中所占的比例高達七成，如今寇拉斯政府取代帝國行省政府，但是财政收入嚴重依賴農業産出的局面并未改變。
安東尼上身前傾，雙手交叉放在辦公桌上，以空前嚴肅的神态注視着辦公桌對面的羅蘭。
“告訴你一個常識，對農民征稅是世上頭等難題，尤其是那些窮鄉僻壤民風剽悍的山村！”
窮山惡水出刁民？羅蘭腦海中閃過地球上的一則諺語，不由笑出聲來。
“你别不信，這種事隻有親自嘗試過才知道有多難！”安東尼悻悻地說。他本人在遠東的遭遇恰恰是上述結論的最佳注腳。在亞珊聖城的上流人物眼中，遠東就是一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的鬼地方。
“别激動，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羅蘭當然知道在鄉村征稅絕非易事。特别是在遠東這樣商品經濟欠發達的地區，鄉村生活還停留在“中世紀”，有的農民一輩子連金币都沒見過，偶爾與人交易也是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在這種極端落後的經濟環境下很難征收貨币稅，無法征收貨币稅就隻能收谷物等農産品，而谷物的運輸和保存都很麻煩，這是導緻農業稅征收成本過高的一大因素。
農業稅征收成本過高，還體現在遭遇暴力抗稅的巨大風險，這是所有直接稅的通病，而在所有的直接稅中，從農民手中奪走口糧的田賦又是最容易引發暴力沖突的稅種。
“就在兩年前，亞珊帝國的魔山行省發生過一起惡性事件，包稅官無法征收到應得的糧食，找不到農田主人，一怒之下将尚未完成收割的麥田一把火燒毀。”安東尼臉色陰沉。
“然後呢？”羅蘭好奇地追問。
“然後那位火氣很大的包稅官連同幫他放火的随從就被火氣更大的魔山暴民當街打死了……”安東尼聳聳肩，“湊巧那位脾氣很壞的包稅官是我的一位表兄，所以就更值得引以爲戒，遠東新政府有沒有對農民加稅的計劃？如果有，我勸你不要親自下鄉征稅，否則你會嘗到鐮刀和幹草叉的厲害。”
“事實上我們不打算對農民加稅，恰恰相反，我們要大幅度降低農業稅。”羅蘭從容不迫地說。
“噗！”安東尼驚得噴出滿口餅幹渣，“你說什麽……降低農業稅？！”
羅蘭先給他斟上酒，接着向他解釋爲什麽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亞珊帝國統治時期，對遠東農民征收極高的田賦，水稻産區的六成收獲作爲農業稅上繳，谷物産區也要繳納三成田賦，折算下來平均稅率高達40%，這樣高的田賦對地主和自耕農尚且是極大的負擔，更不要說那些租種土地的佃農和完全喪失土地不得不依附于地主的農奴，過高的田賦嚴重損害了遠東農民階層開拓荒地的積極性，這也是遠東大平原萬裏沃野得不到充分開發的主要原因。”
寇拉斯政權建立以後确立的國策是以農業爲本，預先取之必先予之，從減稅着手扶植農業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我已經向内閣提交一份減稅議案，原則上以現有農業稅爲基準，主要農作物的田賦一律減半，新稅法施行後稻米種植區征收三成田賦，麥類種植區征收一成半田賦，平均下來經過調整後的農業稅率約爲常年産量的20%。”
“把農業稅由40%降低到20%？虧你想得出來！”安東尼對羅蘭的減稅計劃嗤之以鼻，“大幅度削減農業稅意味着财政收入随之縮水，财政收入縮水将迫使政府降低預算支出，削減基礎建設和公共服務，你們之前制定的那些宏偉的建設計劃也将因爲得不到充足的财政支持而被迫擱淺，遠東民衆對你們這個新政府滿懷期待，結果卻是一場空，民衆的生活——尤其是城市居民的生活——沒有得到改善，恐怕會對新政府感到失望，這樣的結果豈不是與你降低稅負進而改善民生的初衷背道而馳？”
安東尼的批評相當尖銳，羅蘭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深有同感。特别是安東尼對減稅之後造成政府财政收入下降、由此引發的一系列社會問題的分析，使他不由得想起地球上華國明朝的财稅制度——洪武皇帝出于同情底層百姓而定下的輕徭薄賦制度，後來卻成了拖垮明帝國财政體系的禍根。所謂“降低稅收、藏富于民”，說着好聽，其實存在一個很大的矛盾——沒有稅收就沒有财政，沒有财政國家就無法主導基礎建設無法建立社會保障和福利體系，底層民衆的生活就會非常痛苦，所謂的“藏富于民”，财富究竟藏到哪裏去了？此“民”非彼民，明眼人都清楚。
但是，羅蘭也不能因噎廢食，更不會因爲安東尼的激烈批評而放棄初衷，退縮不前。
“遠東農民的負擔已經很重，實在經不起重稅的壓迫，我們需要赢得廣大鄉村的支持，需要博得農民兄弟的好感，以此換取他們支持新政府推行的一系列農村治理政策，因此給農民減稅的原則不能動搖，這是一個政治任務。”櫻桃白蘭地已經見了底，羅蘭從酒櫃裏拿出一瓶貝奧武甫贈送的極品伏特加，斟滿安東尼面前的空杯，“政治任務是什麽意思，我想不需要多做解釋。”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