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回望炮聲傳來的方向,一尊龐大的身影出現在神殿窗口,架在象鼻上的那門魔晶重炮正指着廣場。
“愛莉,多謝了。”羅蘭向戰禍巨獸揮手微笑。
“昂昂~~”愛莉很通人性的晃動象鼻,仿佛在說“小事一樁”。
失去神力加護的克勞茨已經不複當初之勇,挨了一炮就失去知覺。羅蘭命令擲彈兵将那些繳械投降的騎士收押起來聽候處置。至于克勞茨,羅蘭不打算殺他……正好神殿地牢還空着,菲利普的床位留給他正合适。
兩名擲彈兵将昏迷中的克勞茨搬上擔架,擡着走向神殿。羅蘭目送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不考慮現實中的政治立場和利益沖突,他得承認自己對克勞茨這位堪稱忠貞不屈的“愛國者”懷有敬意,然而大家都不是生活在真空裏,現實是克勞茨所深愛的帝國并不是他羅蘭·寇拉斯認可的祖國,那個令克勞茨爲之自豪且甘願爲之流血犧牲的帝國在遠東人心目中代表了信仰與世俗兩個領域的雙重暴政,這個蠻橫冷酷的怪物剝奪了遠東人尋求心靈寄托的權利,并以苛捐雜稅搶走人們的财富,從不把遠東人當成這個國家的一份子,試問遠東人又怎麽會以帝國公民自居,又怎麽會像克勞茨那樣深愛這樣的國家?
瓦雷斯的信仰大體可以分爲兩類,一類帶有強烈的種族主義色彩,一類則是不以血統、種族或性别爲邊界的普世宗教。
前者的典型是提亞馬特教會,通常隻吸納龍血生物,崇拜精靈之神科瑞隆·拉瑞斯安的大多是精靈,而信仰矮人創造神摩拉丁的也大多是矮人,宗教倘若帶有種族色彩就限定其不可能被其它種族普遍接受,好處是這樣的教會更有凝聚力,更容易與政權緊密結合,創建單一種族****的體制。
後者的典型代表就是培羅教會。根據其教義,陽光之下衆生平等,太陽老人有教無類,無論是人類、矮人、精靈、半身人、侏儒抑或其它什麽種族,隻要認同培羅的教谕就可以加入聖光教會,當然——異端分子不算在内。
普世教會的信條根植于普世價值觀,好處是占據道德高地,傳教者采取開放包容的姿态,更容易引起大多數人的共鳴,信衆遍布多元宇宙各個角落。
普世教會的影響範圍很大,但是其普世特性必然會削弱信徒對民族、家庭和親情之類基于血統的親疏界定,進而削弱基于血緣、民族、語言文字、文化傳統和邊境線(地緣)等因素界定的國家認同,進而導緻教會價值觀與國家利益發生沖突。
遠東有一句諷刺培羅教會的諺語:教士們聲稱要關懷所有人,那就等于說誰也别想得到他們的關懷。
在羅蘭看來,這句諺語與地球上的一句格言有異曲同工之妙:那些哲學家之所以愛遠方的鞑靼人,爲得是免于愛他們的鄰居。
普世教會倡導世界主義,必然會與國家政權發生分歧,這就是當前神聖亞珊帝國面臨的内部痼疾,克勞茨與菲利普的矛盾本質即爲一個愛國者與世界主義者的沖突,當帝國與教會在遠東的利益無法兩全,克勞茨選擇維護國家秩序,哪怕是僵化的、不合時宜的秩序,而菲利普則選擇保教不保國,說到底——所有信奉所謂“普世價值”的人都是潛在的叛國者。
羅蘭穿越到瓦雷斯兩年來花了不少精力搜集和閱讀這個世界的曆史典籍。在他看來神聖亞珊帝國自創立迄今的曆史就是一部普世教會與國家政權由“蜜月期”直到“鬧離婚”的鮮活範例。
神聖亞珊帝國以****爲立國之本經曆了一千六百多年的風風雨雨,如今這一立國之本已經發生動搖,教權與皇權的沖突隻是表象,本質分歧在于普世教會與國家體制的不相容。
強大的君主或先知可以強行将兩者捏合在一起——就像神聖亞珊帝國的開國先賢們所做的那樣,但是兩者終究存在難以彌合的裂痕。随着時間推移,教權和政權其中一方實力衰退,這個危險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占據主導地位的一方将表現出壓制另一方的強烈動機。
如果把帝國政權與培羅教會比作一對感情日趨破裂的夫妻,菲利普試圖在遠東搞的“宗教改革”就好比妻子背着丈夫紅杏出牆,提出的所謂“保教不保國”口号,就好比倡導“已婚女人也有追求愛情的自由,破裂的家庭勉強湊合在一起也不會幸福”。是否認同菲利普的理念,要看站在什麽立場。
克勞茨這個愛國者站在“丈夫”的立場當然無法容忍,而羅蘭則是站在“隔壁老王”的立場……菲利普淡化國家觀念而更注重保全教會法統與他這個堅定的“遠東民族主義者”不存在根本分歧,站在遠東人的立場,羅蘭有責任使腳下大地擺脫帝國的魔爪、建立一個維護遠東人權益的國家,而他的這一理念在克勞茨看來無異于叛國,雙方存在根本分歧,這就是羅蘭傾向于保全菲利普卻從不考慮與克勞茨妥協的原因。
帝國的政教之争對遠東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遇,若非善加利用克勞茨與菲利普的矛盾,寇拉斯家族也沒那麽容易拿下贖罪堡、掌握遠東政權。
這就完了?
皆大歡喜?
不,沒那麽簡單,還有更嚴峻的問題擺在羅蘭面前。
聽了克勞茨那番“報國無門”的激憤之言,羅蘭感同身受,不得不擔心假如有一天遠東也将面臨帝國當前的困境——畢竟推崇積極進取精神、鼓勵信徒勇于挑戰厄運有所作爲的辛德拉教會,本質上也是一種普世宗教。
有沒有可能使普世教會爲國家政權服務?羅蘭沉思默想,回憶穿越前的見聞,試圖從中找出解決“政教共存”這一難題的可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