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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不用生活在梁家。”梁萱坐在牆頭,腳垂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
張野嘴裏叼着狗尾巴草,和她并肩,他入迷地看她的側臉,臉頰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清。
“等你成年了,就能離開那個家。”張野說,“要不,我們考外地大學吧。”
梁萱眼睛忽然一亮,随即又暗下來,她說:“我想我會出國。”
“出國?”他蹙眉,心一沉,“去哪。”
“美國。”她肯定地說。
張野拿掉狗尾巴草,在手裏把玩:“我應該去不了。”
梁萱側過臉,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柔軟、溫暖:“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笑着,從矮牆上跳下來,扭過頭,對他拉開唇角,她的笑容像太陽一樣明媚而燦爛:“快下來呀。”
她銀鈴一般的笑落下一串,馬尾辮在腦後跳躍,一上一下,她向前奔跑着。他也跳了下來,長腿追上她的步伐,牽起她的手。
他們一起大笑,毫無理由。
“叮咚reads;!叮咚!”門鈴聲不斷地響起,搗碎了張野的夢境。
他陡然張開眼,視線裏隻有冷色的天花闆。沒有笑聲,沒有溫暖,什麽都沒有。
任由門鈴聲大作,張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張着眼睛發呆。
梁萱曾經不止一次說過,自己不想留在梁家,自己要去美國。他卻沒想過太多,覺得隻要兩個人還在一起,未來的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
那時候的他太天真,太短視。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梁萱最内心深處的痛苦和掙紮,甚至還因爲梁德新的事情去責怪梁萱。
表面上看,梁家一家和睦。到家庭活動或者開家長會的時候,梁萱打扮得精緻、步态優雅的媽媽就會以和藹的姿态出現在衆人面前,梁德新工作忙,但也都極力抽出空來參加。誰都看不出梁萱是這家人領養來的孩子。
可是私底下,梁萱卻說,梁家從未待她視如己出,起碼,梁德新沒有。梁家本來有個兒子,但在八歲時因爲意外去世,梁德新妻子悲痛欲絕,醫生又告知她的身體在懷孕的幾率微乎其微,她便覺得人生沒有了指望和寄托,一度試圖自殺。梁德新無奈,帶她福利院想着收養一個孩子回來。梁德新傳統,本希望能收養一個男孩,但妻子看到梁萱卻一下子中了眼緣,執意要收養作爲女孩的梁萱。梁德新起初不同意,妻子就一哭二鬧三上吊,逼得他無奈,隻好把梁萱帶回了家。
梁萱那年已經十歲,是記事的年紀,而在福利院裏長大,當然,也已經是懂得了僞裝的年紀,懂得讨好自己養父母的年紀。梁萱在梁家表現得乖巧無比,用功讀書,成績優異,從不給養父母添亂。梁母越發親近這個孩子,給她添置衣物,帶她出去玩耍,對她的态度俨然稱得上狂熱。而梁德新在另一方面,總是冷眼看待梁萱,對她不溫不火,保持着距離。如果梁萱犯了錯誤,梁德新就會嚴厲斥責,不留情面。梁德新的眼神在梁萱看來,總是在說,你隻是這裏的客人,别對這裏太熟悉。
一個病态依賴的養母,一個冷眼相對的養父,梁萱感覺自己是梁家聘請來的一個演員,目的是填這對夫妻的喪子之痛,而她也清楚地知道,這個黑洞,她填不了。
所以,梁萱不隻一次在周回生和張野面前顯露出自己想離家的願望。當然,她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她清楚自己要在一個能負擔自己生活費的年紀,有一個絕佳契機的情況下離開那個家。她絕不會沖動出走,那是再傻不過的事情,她不會讓自己餓着的。
如果沒有那場綁架,梁萱一定能成功,或許她真的會去美國。
美國……這兩個字在張野心裏如鷹一般盤旋着。包恬就是從美國回來的。
離兩人上次不歡而散過去一周。包恬沒來找他,走的時候也是摔門負氣走的樣子,倒讓張野覺得可能自己是真的多心誤會了她。
他托徐世梵去調查包恬的資料,至今還未出結果。包恬是美籍華人,總是麻煩一些。可張野覺得這等待的時間有些太難熬。
他設想過很多可能,最誇張的一種,他懷疑包恬或許就是死裏逃生的梁萱。他甯願這是真的,就像包恬說的,他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彌補梁萱,彌補年輕時候自己的沖動和無知所留下的難以挽回的遺憾。
然而,包恬看上去怎麽都不像是和自己同歲的年紀,并且她似乎真的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因此才表現出極大的好奇。除非,包恬是失憶了的梁萱,可如梁萱失憶,也就不會特意爲了讓他們不認出自己來而改變容貌。
張野思來想去,這個他最想要的結果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的。
外頭的門鈴聲終于停了,張野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他蹙眉,一看是不認識的号碼,便猜到是快遞,還是個百折不撓的快遞。
張野從床上起來,走到大門口拉開大門,果見快遞一臉怒氣沖沖,見到他大聲質問:“在家爲什麽不開門?”
張野一臉起床氣地闆着臉不理睬,從他手裏直接拿過快件reads;。
“簽名!”對方說。
張野刷刷簽好,二話不說把門給碰上了。
他把快件扔在門口,自己跑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擡起頭看鏡子裏的自己,他眉頭擰得更緊。
他現在無法确認包恬和梁萱是否有關聯,有什麽關聯。可他能确認的是,他想着包恬,并且等不到結果出來的時候了。
當天中午,包恬正招呼來她家裝監視器的工人吃飯,電子門鈴響了。包恬湊到可視電話前一看,竟是張野站在大門口。
她心驚,家裏正一團亂,要裝監視探頭,這若是被張野看到了,那還得了?她和工人打好招呼,立馬沖出門,見電梯在頂樓,便從扶梯直沖下樓,到底樓去開門前,不忘在暗處順順自己的氣,撥弄撥弄頭發,這才佯裝自己本就打算出門似的走了過去。
打開大門,她見到張野,表情驚訝道:“你怎麽在這?”
張野也是始料未及:“我來找你。剛剛我按門鈴,你沒聽到?”
包恬搖頭:“我要去超市買東西。”
張野竟一時語塞,包恬看了看他,說:“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是來道歉的。”張野大方承認,雖然兩個人現在站在大門口,這和他設想的場景有點不一樣。
包恬狐疑地打量了他一圈:“道歉?你上次可是笃定判我有罪的,現在過了一周,來道歉?”
“甜瓜,什麽都記得,什麽都猜到,有時候也不是太好的事。”張野笑,“我是真的來道歉,還準備了禮物。”
說着,張野伸出手,一隻tiffany的小袋子,包恬不禁挑眉。
“看這包裝,就貴重得我收不了。”
張野搖頭:“銀的小物件罷了。聊表心意。我幫你打開?”
“你現在相信我不是故意接近你的了嗎?如果你還有懷疑,我想你不用打開它了。”
張野一臉誠懇:“包恬,對不起,是我疑心太重。你說得對,我内心太想彌補梁萱,所以才這麽胡亂猜測,别介意了。行嗎?”
包恬自然希望他能來找自己,她還有太多的線索要從他這裏知曉,此處當然應該給他台階下。她點點頭:“嗯。我就是我,别拿我和别人比較。”
張野點頭,拆開手裏的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條銀制的鑰匙型項鏈。
包恬心裏一驚,但面上卻是微笑着的。
鑰匙項鏈是梁萱最鍾愛的款式,她包恬若不認識的梁萱自然不會知道,也需得裝作不知道。
看來,張野還是沒能打消對她的疑慮。
張野拿出項鏈,給包恬帶上,随後道:“你要去超市?我陪你去?”
包恬聳肩:“多個挑夫我無所謂啊。”
兩人于是說笑着往超市走,包恬心裏輕哼,事情可真是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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