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叫沈濟跑過去說董成鵬居心叵測,丁肇強甚至都有可能會認爲他們疑神疑鬼、捕風捉影。
而讓徐濱找華宸接觸,也僅僅是給丁肇強以及東盛其他希望能從天悅獲得融資的人施以壓力;對董成鵬這些徹頭徹尾就不希望看到天悅跟東盛更緊密合作的人來說,他們大概更樂于見到這種他們有機會攪事的局面吧。
一時間也不要想能找到什麽證據,現在都什麽社會了,又不是捉奸,總不可能說查到董成鵬跟韓少榮通過幾次電話或見過幾次面,就能成爲他出賣東盛及丁家利益的證據嗎?
而一切的關鍵,還是丁肇強。
丁肇強他接納天悅注資的意願并不強。
要不然的話,以丁肇強及家族持有東盛地産70%的股份,他怎麽都能做到力排衆議,不可能會被董成鵬以及另外兩名董事股東牽着鼻子走。
又或者說丁肇強實際知道董成鵬跟韓少榮走得很近,他也不介意跟韓少榮合作,而是正等着韓少榮給他開價呢?
曹沫方方面面考慮過,發現事情有太多的變數,而丁肇強的心思又太飄忽不定。
他這次趕回國,已經表示出足夠的誠意,但總不可能将現階段最爲寶貴的現金,求着借給東盛。
曹沫沉吟片刻,深深的吸一口氣問陳蓉:
“蓉姨,你短期内要歸還的個人債務,大體有多少,要不要找東江證券或者哪家機構先置換一下?”
短期内無論是上市公司還是東盛地産,都不可能有分紅,也不可能歸還對股東的欠款,因此陳蓉之前從其他地方拆借出來而扭給東盛地産使用的資金,現在就要考慮短期償還的問題。
隻要陳蓉短期内沒有償還債務的壓力,哪怕東盛地産以及上市公司外加丁家的債務危機大暴發,陳蓉這邊暫時不用擔心會扛不住過去。
“地産兩個月前有一筆應付款,短缺三個億,是幾個股東臨時湊的,我當時手裏沒有現金,就從财務公司拿到一筆三千萬的短期款,這個需要在一個月内歸還,還有一筆從中行借六千萬的貸款則要等到明年三月才到期。”陳蓉說道。
“我明天找葛軍,看能不能做一筆兩年或三年期的信托,先湊一個億将蓉姨你這兩筆借款置換掉。”曹沫說道。
曹沫手裏的資金是多,但真到用時,還是會捉襟見肘。
之前在非洲沒有條件,而在國内不管怎麽說,也應該盡可能利用好金融杠杆,減少自己手裏的現金消耗。
即便現在銀根很緊,但東江證券要是能找到劣後資金托底,并開出相對高的利率,還是有很多富裕家庭願意将剩餘的資金投到信托裏。
這麽一來,曹沫他這邊隻需要出兩三千萬的劣後資金,就能先暫時解決掉陳蓉所面臨的短期償債問題,更主要的還是對丁肇強釋放信号,東盛那攤子事,他不參與了,你們愛幹嘛幹嘛去,他也不想去揣測那麽複雜的心思。
“……”沈濟苦笑着搖頭。
曹沫來了脾氣,可以袖手不管,陳蓉也可以暫時選擇觀望,但沈濟卻無法有這麽超然的心态。
不論葛軍、錢文瀚等人的預測,也不論他這些年來的工作實踐,又或者說當前全球經濟的現實,就是次貸危機正帶着全球市場往更深淵處滑落。
東盛地産、和熙基金與上市公司東盛集團以及丁家,債務危機并不是獨立,而是形成一個一動牽發全身的連鎖整體。
這跟東盛系這些年的快速發展策略有關。
早年東盛全力發展建材、糧油業務,并成功将資産打包裝入上市公司之中;之後又利用從上市公司減持所得的資産及每年的上市公司紅利,組建和熙基金,進行多方面的投資。
零一、零二年時,東盛開發建造東盛大廈,是作爲東盛總部大廈使用,而在這期間看到地産,特别是商品房市場有大爆發的機會,東盛又在上市公司與和熙基金之外,全力轉進地産開發。
地産開發是重資産行業,特别是丁肇強又有短時間内跻身一流地産商的野心,無論是囤地,還是大規模的興建樓宇,都需要動用龐大的資金流。
東盛地産自身的規模有限,所能夠直接從金融機構貸取的款項遠遠滿足不了高速發展的需求,丁肇強就将丁家持有上市公司的股份向金融機構拆借,将款項轉借給東盛地産使用。
同時,和熙基金也千方百計的籌措借款,轉借給東盛地産使用。
在過去三四年,丁肇強将各種杠杆用到極限,甚至違規占用上市公司一部分現金,将東盛地産的債務規模撐到驚人的三百億。
要是新海及周邊地域的新樓盤銷售沒有從零七年四月之後陡轉直下,還能維持零七年之前的資金流轉率,東盛地産的流動性是沒有問題的,但事實不可能完全照預想中進行。
零七年新盤銷售就開始下滑,東盛地産資金鏈開始吃緊,不得不多次拆借短期貸款,以及半強制性的要求股東提供一部分拆借,以補充流動性的不足,但這也使得整個東盛系的短期債務越堆越高。
年前跟曹沫及東江證券談妥的那筆信托基金,借貸期權僅爲一年。
全盤考慮整個東盛系,包括陳蓉這些重要股東在内,三個月需歸還的短期債務總計高達三十五億,一年内需歸還的債務更是高達一百二十億。
而即便市場不再繼續惡化,内部員工促銷也能順利進行下去,三個月内東盛系内部也僅能提供不到二十億的資金。
現在愁的就是這個的短期缺口要怎麽去填的問題。
“都說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你也别管東盛董事會開出的條件有多不合理,你這邊也先拿出一個方案來,讓我回去好交差?”沈濟說道。
沈濟夾在當中難做人,但他既不能強求曹沫什麽,又不能袖手旁觀,隻能是讓曹沫也先提出一些具體的合作條件出來,他居中奔波看有沒有可能撮合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沈濟覺得這樣,才不會事事都被董成鵬這些人牽着鼻子走。
“要我提方案,那肯定是很苛刻的……”曹沫雙手抱頭,靠着坐榻的後靠上說道。
“你得提出來,我才能知道雙方的差異有多大啊。”沈濟說道。
“……東盛地産作價八十億,我注二十億資金進去,換走20%的股份——除此之外,我不會答應其他的附帶條件,”
曹沫見沈濟吃了苦瓜似的皺起臉來,笑着說道,
“你也不要皺眉,東盛既然将我當外人,我也就公事公辦照當前的金融投資市場行情正常報價,要是過段時間市場環境更糟糕,這個報價還要往下調——你就拿這個方案去交差。也許你舅舅并不介意跟韓少榮交易,有了我這份報價,他也能好跟韓少榮去談;而倘若你舅舅有意跟韓少榮交易,東盛及和熙基金在天悅工業、科奈羅食品、科奈羅能源的股份,我都可以先溢價回購,爲東盛跟華茂談判創造更大的餘地,也算是我爲老東家做的應有貢獻。你嘛,等這攤子事收拾好,趕緊過來接管天悅投資吧……”
沈濟苦笑着點點頭,曹沫說出另外一種可能,也就是他舅舅或許早就将跟韓少榮合作當作一個更優先的選擇,那他們能拿出董成鵬跟韓少榮暗中勾結的證據也不會有什麽用;除非韓少榮的開價更離譜,更令丁家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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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濟又喝了一會兒茶就先告辭離去,成政傑有些瞠目結舌的問曹雄:“你之前知道曹沫在非洲具體做什麽嗎?”
“我現在也不知道啊,”曹雄捋着頭發笑道,“我賺錢比不過老婆,又比不過兒子,我關心那麽多不是自己找罪受?我還是做好自己的民宿小老闆,手裏有幾十号人管着,感覺還滋潤些……”
曹沫還是去年才交待他在非洲所做的一切,但曹雄當時也不知道太具體,隻知道曹沫一年的盈利最好時可能要超過二十億,他也就不再急于融資或借貸去進一步擴大木象民宿的規模,而是耐着性子在現階段的基礎上,将木象民宿的品質做好提高。
而不僅曹沫不會談太具體的事,陳蓉她平時做什麽事情,特别是具體投資上的事都是她自己決策,不會太多詢問他的意見,這樣就很好的保持事業跟家庭的界線。
而曹沫今天之所以拉沈濟到他家談工作上的事,主要也是讓一頭霧水的成政傑以及内心受到沖擊、還未必能很好消化事實的成希,更具體的了解他在國内看上去頗爲風平浪靜,實則在水面之下暗流湧動;使成政傑、成希對他目前跟東盛、距東江證券、新鴻投資以及韓少榮之間的複雜微妙關系,更直觀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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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濟從田子坊離開後,将車停在虹橋路高架下。
都夜裏十點鍾了,高架上流光溢彩的車河猶如長龍。
沈濟點了一支煙,任晚風吹面拂來,将紛亂的思路理了理,很沒素質的将煙蒂彈落到路邊,便繼續發動車往龍華路的宴園駛去。
那裏是一個不容于丁家的女人的住處。
倘若不是特别繁忙的日子,他舅舅會在宴園待到十一、二點,然後像結束一天辛苦工作般離開返家;而今天他舅舅肯定會在那裏,等他一個明确的消息。
沈濟将車停在小區景觀湖畔的别墅樓前,通過木栅欄看到燈火通明的客廳裏,他舅舅跟董成鵬正坐在飲茶;那個女人都快四十歲了,但肌膚卻如少女般嬌嫩,即便在家中也妝容精緻,穿着貼身的漢服,這時候屈腿坐在茶桌旁,替他舅舅跟董成鵬煮茶
。
沈濟下車推開木栅門走進别墅樓前半開放式庭院,丁肇強、董成鵬這才注意到他。
“怎麽去了這麽久?”丁肇強皺着眉頭問道。
那女人拿竹制鑷子将一枚青瓷茶盅從茶盤裏夾出來,擺到沈濟跟前,纖纖倒滿茶。
“我叫曹沫拉去家裏吃飯,才談好事就趕過來……”沈濟說道。
在他舅舅面前,沈濟即便都工作這些年了,多多少少還是心存畏懼。
他擔心他舅舅聽了曹沫提的注資方案會大發雷霆,有些難以啓齒——他自以爲剛才在路上已經将思路理清楚了,但端起茶杯,覺得腦子又有些亂。
“怎麽,曹沫不願意幫東盛緩解一下資金上的壓力?”董成鵬問道。
見董成鵬如此輕描淡寫,沈濟感覺後腦勺有些發脹。
“照我說,昨天應該直接跟曹沫挑明了說這事,沒有必要繞這個彎子。”董成鵬看沈濟爲難的反應,喝着茶跟丁肇強說道。
“曹沫是完全不作考慮,還是提出其他條件?”丁肇強不動聲色的問沈濟。
見他舅舅竟然都有考慮過跟曹沫直接攤牌,沈濟更是覺得頭大,暗感舅舅他真有可能已經将跟韓少榮合作,作爲退路的一個選擇,那他現在再質問董成鵬暗中跟韓少榮眉來眼去,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沈濟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曹沫希望注資二十億進來,拿走20%的股份,雙方都不附帶其他條件。”
“嗬!”董成鵬笑笑,繼續喝茶,不作評價,又似乎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漫天開價、坐地還錢?”丁肇強卻也沒有多強烈的反應,而是帶着疑惑的看向沈濟問道。
“曹沫說這是當前風投融資市場的公允價,”沈濟說道,“曹沫還提出,要是東盛難以接受他的條件,可以先回購和熙基金在科奈羅能源、科奈羅食品及天悅工業的持股,爲東盛緩解一下資金上的壓力。”
“他這算是趁火打劫了吧?他拖一個多月才回國,真是好算計。”董成鵬還是語氣很淡的問道。
“曹沫說要溢價,但具體溢價多少,還是要談。”沈濟也隻能盡量不被董成鵬的話挑動情緒,語氣平靜的說道。
“哦!”
丁肇強的語氣很淡,但沈濟太熟悉他的脾氣了,也清楚他心裏是何等的不滿。
丁肇強閉起眼睛,眼角的皺紋顯得很深,兩鬓也有很多的白發。
沈濟坐在景泰藍的瓷凳上,也不作聲,低頭抿着茶,隻是拿眼角餘光觀察董成鵬的反應。
“既然這樣,成鵬那就你就負責先跟曹沫談回購的事情吧——隻要價格合适,多少能緩解一下資金上的壓力。”丁肇強過了良久,睜開眼睛語氣非常冷淡的說道。
沈濟知道他舅舅同意出售在科奈羅能源、科奈羅食品及天悅工業的股份,與其說是回籠一部分資金,不如說是對曹沫強勢反應的不滿,決意脫鈎吧?
難道說舅舅他已經瞞着他跟韓少榮談過了,其實曹沫這邊僅僅是個備選?
沈濟稍作思慮,說道:“曹沫也不是說真對東盛如此苛刻,實際上他現在也是兩難——泰華的資金壓力其實比東盛還要緊,曹沫跟陸家的恩怨,舅舅你跟董總都是清楚的,形勢繼續惡劣下去,這将是曹沫出手重創泰華的一個良機。所以,除非東盛開出有足夠誘惑力的條件,要不然很難說服曹沫放棄這個機會。曹沫提這樣的條件,也許是不想再左右爲難吧?”
“哦?他要對泰華下手,他打算怎麽做?”丁肇強問道。
沈濟看了董成鵬一眼,說道:“陸家兄弟幾乎将所持泰華集團的股份都質押出去了,而且都已經進入需要補充抵押物或保證金的警戒區了——曹沫也好,葛軍也好,他們都判斷國内證券市場會迎來新一輪的調整,他們計劃先暗中吸籌,等到新一輪調整到來之前,直接将泰華的股價打到平倉線以下。”
“這樣就完了?”丁肇強問道。
“曹沫手裏想留這麽多的現金,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結束,他想讓葛軍跟我接下來這段時間,就着手接觸接受股票質押貸款給泰華的機構……”沈濟從那個女人手裏接過茶壺,給董成鵬倒茶。
“他要對泰華發起敵意收購?”董成鵬蓦然一驚,再沒有之前的風輕雲淡,驚問道。
“計劃是這麽計劃,但未必能如願,”沈濟說道,“陸家跟韓少榮走得太近,股價真要被打穿平倉線,陸家甯可便宜韓少榮,也不大可能會便宜我們,但隻要能重挫陸家,曹沫他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說,東盛這邊提的條件不太合他的意,他就索性放棄了吧?他可能還會接觸華宸,看有沒有收購華宸一部分資産,做大天悅工業的機會……”
沈濟到底是不想天悅跟東盛真就分道揚镳,有意将曹沫施加壓力的意圖削弱,希望他舅舅能好好權衡其中的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