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文瀚要在附樓耽擱片刻,周薇薇走進問梅廳裏負責照應曹沫、沈濟,避免冷落了貴客。
沈濟不僅是津鴻會的常客,外面多有傳言說丁肇強有意培養沈濟接掌東盛集團,周薇薇自然也是熟絡的坐沈濟的身邊,歪着腦袋跟另一側的曹沫說話,她對曹沫的身份更是好奇。
她剛才陪錢文瀚去附樓的路上,還特意問錢文瀚這個青年是什麽來頭,然後錢文瀚摸着半天後腦勺,就回了她一句:“這個比較難說……”
也不知道錢文瀚是不是敷衍她,但周薇薇肯定不會追問,以免惹錢文瀚不愉快。
她這時候卻是好奇的打量這個相貌俊朗的青年,看上去比沈濟還要年輕許多,跟另一側三個剛踏入社會沒兩年的女孩子相仿,但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沉穩内斂氣度,好奇他到底是什麽來頭,竟得錢文瀚如此看重?
張小威的求救短信早已發在她的手機上,而張小威本人則還惶然等在三樓過道的角落裏。
周薇薇很熟悉錢文瀚的性情,張小威他們的行爲是不會叫錢文瀚喜歡,但正常說來他會當面訓斥張小威一頓;這也應該給足曹沫、沈濟兩人面子了,畢竟那個叫陳暢的女孩子并沒有什麽損失不是?
錢文瀚現在竟然要将葛軍喊過來質問,那這件事就不可能會輕輕揭過去。
錢文瀚畢竟不是葛軍的老闆,倘若葛軍表面上說幾句道歉的話,但實際内心并不買帳,且非錢文瀚跟葛軍十幾年的交情都得淡掉?
周薇薇完全能體會張小威的慌張。
不管怎麽說,葛軍就這樣被叫津鴻會,都是一件極狼狽的事。
也不管葛軍對錢文瀚買不買帳,都會将怒氣撒到張小威的頭上。
除非張小威能在葛軍趕到之前,能将事情擺平掉。
津鴻會說起來富豪雲集,但實際上錢文瀚等人物能宴客、招待朋友的地方太多了,平時隻是偶然的過來露出一下臉,特别高檔或者有特色的酒水都還是自帶,吃食又清淡,消費反倒不高,他們更多是津鴻會的招牌。
津鴻會的主要消費來自企業會員所帶來的宴請。
比如說東江證券,去年就在津鴻會消費六百多萬。
要是有可能,周薇薇還是會幫張小威說兩句話,但她也不是愣頭青,上來貿然就幫着求情。
曹沫沒有直接回周薇薇,要了一本制作精美的菜單,跟成希湊頭研究起來,也就省得耗費腦力跟周薇薇這樣的女人周旋、虛與委蛇。
周薇薇隻能沒趣的跟沈濟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話,不敢貿然替張小威求情。
錢文瀚過了一刻鍾才回來,葛軍卻是與他一起走進來;周薇薇站起來迎接錢文瀚、葛軍入座,從還沒有完全關閉的門縫往外窺了一眼,卻沒有看到張小威的身影。
“曹總,這位是東江證券投資銀行部總裁葛軍葛總——葛總跟東盛的沈總應該見過的吧?”錢文瀚走到餐桌前,沒有忙着坐下來,先給曹沫、沈濟、葛軍他們介紹。
葛軍四十歲出頭,短平頭,兩鬓卻都有些斑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穿着不像手下經理一件襯衫就要好幾千、上萬,跟曹沫一樣,也是一件很普通的白T恤加牛仔褲,還背着一隻黑包進來,看着像是從單位匆忙趕過來處理這件事。
“發生這樣的事情,竟然還要葛總親自跑一趟——葛總還沒有吃飯吧?”曹沫站起來跟葛軍握了握手,坐下來寒暄道。
葛軍坐下來,就直奔主題:“我很感謝錢總能及時通知我這件事,也更感謝錢總叫我過來給曹總解釋這件事,能有當面道歉的機會——小陳是我面試招進東江的,專業知識很娴熟,做了兩份調研報告,我都有看過,有生疏、不完善的地方,但考慮問題的視角很有靈性。我坐車過來,也跟東江證券的幾名負責人在電話裏通過氣,首先要聲明,委屈女員工去拉攏客戶,這絕不是我們東江做事的風格,我剛才在樓下大堂見到張小威,也已經要求他明天将辭職信交到我手裏……”
周薇薇心裏震驚,她能料到張小威一定會吃挂落,但絕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張小威直接就被開除了?
“東江證券直營部門效益最高,現在又是牛市,很多時候就難免良莠不齊,葛總也很難将方方面面都照顧到。”錢文瀚幫着跟曹沫解釋道。
曹沫聽得懂錢文瀚的話外音。
葛軍明裏說是東江證券直營部門的老大,但由于直營部門的利益太大,東江證券的最高層誰都會插一手進去,也就導緻裏面的人事情況非常複雜,非葛軍一人能作主。
葛軍現在能二話不說直接将張小威開除出去,就說明他是極其重視這事的。
整件事這樣就算揭過去了,接下來也沒有誰再在酒桌上提及這事,當然也沒有誰會提昨日錦臣高爾夫球場所發生的事——現在股市正紅紅火火,五月三十日淩晨國務院突然調整印花稅給牛市降溫,調整期也臨近尾聲,酒桌上也有大把的話題好扯,一席酒吃到九點鍾,曹沫就與成希三個女孩子先告辭離開。
沈濟喝了不少酒,就将車丢在津鴻會,也一起打車離開。
“這個曹沫是什麽來頭,是某個二代?”周薇薇看着兩部出租車揚塵而去,她見葛軍被錢文瀚拉過來賠罪也不想心裏有疙瘩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再次問出來。
“……”錢文瀚習慣性的摸了摸後腦勺,他也不會将他所了解的情況都說出來,笑着說道,“曹沫不是什麽二代,卻是一個敢當衆吐韓少榮一臉口水的人——具體要說他是什麽身份,就有些複雜了,明面上呢,他是東盛海外投資事業部的一名普通經理
,但實際上華資企業,像東盛、泰華想在西非投資,多多少少都要看他的臉色。去年底,泰華在卡奈姆的工廠不怎麽回事,得罪當地的黑幫,六七十名派遣員工被好幾千黑幫成員圍困在宿舍樓裏,随時有生命危險,領事館出面都不管,最終聽說是曹沫出面才解決掉這事……”
“曹沫出面替泰華解決問題,我怎麽聽說昨天陸建超跟韓少榮站一起,想對曹沫做什麽?”葛軍趕過來之前跟錢文瀚溝通的時間有限,剛才吃飯時也沒有誰會初次見面就迫不及待的談到實質性的問題上,但他對昨日在錦臣高爾夫球場發生的事有所耳聞,今天又親眼見到當事人,心裏還是有很多的疑問。
“那可能是雙方涉及到的一些利益沖突有些大吧,”錢文瀚說道,“我聽說曹沫之前出面幫泰華解決問題是有條件的,好像是陸家将他們在卡奈姆建造的一個項目轉讓出來,但四千萬美元的收購款卻要拖後兩年才支付。”
“這個條件卻是不低。”葛軍微微蹙着眉頭說道。
這不是收購款高低的問題,關鍵是延期支付上。
“這個曹沫跟韓少榮又是什麽恩怨,竟然到這一步?”周薇薇當然知道韓少榮是錢文瀚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
“這個我也就是聽說,也沒有确認消息準不準确,”錢文瀚說道,“聽說韓少榮的前妻被手下勾搭走,而韓少榮的這個手下,曹沫他見了也得喊爸;又有人說曹沫這幾年在西非發迹,又是建工廠、又是拿礦什麽的,背後是韓少榮的前妻提供資金支持,你們說說,韓少榮看到曹沫心裏得有多恨?當然,這些我也隻是道聽途說,不知道實情到底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周薇薇微微張着嘴唇,實難想象除了看上去俊朗一些并不是特别張揚的青年,背後竟然有這麽錯綜複雜的故事?
錢文瀚又問葛軍:“老葛,我聽說你當年被韓少榮坑得很慘啊……”
雖然說東江證券是津鴻會的企業會員,特别是投資部隔三岔五在津鴻會都會有商務宴請,但葛軍這人不需要應酬,周薇薇跟他卻不是很熟絡,也不怎麽知道他身上有什麽故事,跟韓少榮有什麽恩怨。
“在韓少榮面前,我這種隻能算是小角色,被坑也是人家看得起我。”葛軍卻不願意重提舊事,隻是輕描淡寫的笑着說道。
…………
…………
雖說葛軍無意在錢文瀚、周薇薇面前重提舊事,但沈濟回去後卻很快打聽到這樁舊聞。
“你知道葛軍曾經在新海證券市場也是名聞一時的風雲人物,風光甚至不比韓少榮差多少嗎,你知道他這幾年是怎麽沉寂下來的嗎?”
沈濟在電話裏的聲音很空透,也不知道離開津鴻會之後,他跑哪裏打聽消息去了。
曹沫盤腿坐在餘婧、陳暢租住房間的地闆上,背靠着微涼的牆壁接沈濟的電話:“我不會神機妙算,又跟他們的圈子不搭,我怎麽可能知道這些圈子裏的秘聞?”
“你現在在哪裏,身邊有電腦看華逸商業的分時走勢圖不?零三年時有一波翻四五倍的大漲,那就是葛軍跟韓少榮合作操作的結果,我聽說他們兩人約好共進退,但葛軍團隊裏有操盤手被韓少榮收買了,在華逸股價在被拉到高點難以爲繼之時,葛軍手裏不多的資金,大部分都被砸了出去将股價拉出新高,而韓少榮卻借這個機會将手裏的股票,連續砸出六個跌停出貨——葛軍就是那一次元氣大傷,甚至可以說是傾家蕩産,也虧得他人緣不錯,還能東江證券任職,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曹沫伸過身子,将成希跟前說是學習、卻忍不住浏覽明星八卦的手提電腦拿過來,打開新浪财經看華逸商業的走勢圖,确實在零三年有一波兇狠的走勢,市值從二十億出頭,一口氣拉高到一百億,但漲勢到零三年中就戛然而止:
先是連續六個跌停将股價從高點打掉近一半,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兩年陰跌,市值最低時跌到就剩十五億。
就成交量推測,第一個跌停韓少榮就應該出掉相當一部分的貨,将收益鎖住,之後幾個跌停雖然成交量極小,但隻要韓少榮出貨遠比葛軍堅決,差不多就能在高位完成清倉,而葛軍隻能在後續的陰跌期陸續減持,損失慘重是必然的。
雖說華逸商業在這波牛市裏,市值一度上漲到四十億,但已經跟葛軍完全沒有關系——而韓少榮在這個階段再次進入華逸商業,正式成爲華逸商業的第二大股東,相當于是反手又吃到第二波。
葛軍在今天的酒桌上,完全沒有提這事,絕對不是意味着他已經忘卻了這事,或者是想着将這段舊事徹底的抛之腦後。
“你怎麽在看華逸的股票?”成希跟她媽謊稱夜裏要在餘婧、陳暢這裏複習資格考試科目,挨過來看曹沫将她的手提電腦搶過去卻在看華逸商業的股票,好奇的問道。
“陳暢的老總葛軍,曾在這支股票上被韓少榮狠狠坑過一筆,我看看他們當年玩得有多驚心動魄,”曹沫說道,又擡頭問坐對面的陳暢,“陳暢,你們投資部對葛軍都有什麽印象,他對各業務鏈的管理都有什麽要求,或者說他管理上有什麽風格?”
“我都接觸不到葛軍,平時能在辦公室看到,就覺得他不苟言笑,都是一臉沉默,不怎麽容易接近,大家私下裏都叫他葛僵屍,卻是沒有聽說他有不好的風評,”陳暢說道,“而投資部這邊比較複雜,工作上他對各個業務組反複強調的要求就是合規,他更多是抓研究部的工作,他對行業的研究很有一手,這點大家都很服氣他……”
半年前在銀光廣場,陸建超這樣的人物都要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跟曹沫談事情,聘請曹沫擔任泰華的顧問,曹沫當時說他跟卡奈姆的權要人物(莉莉的父親)關系密切,泰華集團在卡奈姆有投資,需要借助到他的私人關系通融,當時看來是合理的解釋。
這次呢?
錢文瀚可能在非洲也有業務要曹沫幫助通融,陳暢也不是很明白,但她想不通她們投資部的老大葛軍會有什麽業務跟非洲是有關的?“
曹沫身上到底有怎麽樣的秘密?
雖說曹沫的繼母陳蓉,作爲東盛自然人股東之列的人物,名下所持東盛的股份市值就有六七億,但這跟曹沫所偶爾表現出來的強勢,還是有着太大的反差。
當然,陳暢知道她該閉着嘴,要問也是成希問。
然而成希滿不在乎的挨着曹沫靠牆而坐,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些什麽,卻不時吃吃而笑,陳暢也是沒轍。
成希家境當然算不上頂級富豪,但也可能說是上層社會的一員,成希以前沒有覺得曹沫有什麽落魄的,現在也不關心曹沫到底因爲什麽令錢文瀚這些人物刮目相待,也許在她眼裏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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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幾天,曹沫都是早上逮住宋雨晴她媽到公園溜狗鍛煉的時間,買上早點趕過去,完事後則一起趕到支雲湖産業園上班,上午處理日常工作事務,下午要麽留在測試中心玩車,幫徐濱、黃憶江他們測試各種性能數據,要麽跑到财大創業園找佳穎學他們看盤,晚上則陪成希她們吃飯,找家咖啡館複習資格考試科目。
曹沫都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時間管理大師,日子過得充實、愉快而滿足。
周四夜裏新鋼聯發布公告聲稱在收集各方意見後,還将進一步修改股權分置改革方案再召開股東大會審議。
停牌幾次延長期滿,周五也先恢複正常的交易。
新浪财經以及東方财富網等能看到的評論區,都是一片罵聲。
周五曹沫照例先趕到測試中心,但到九點半時特意打開電腦看新鋼聯的股價走勢。
長達一年的停牌,令大量的散戶耐心耗盡,但即便股改再次受挫,新鋼聯卻又實實在在有補漲的強烈需求。
九點半時新鋼聯直接漲停開盤,但陸陸續續有不少股票在出貨。
餘晉傑聯手華茂等投資基金,意圖收購新鋼聯的國有股,他們肯定不希望股價大幅上漲以緻需要大幅調整收購價格,但第一天的補漲需求特别強烈,佳穎那邊也分析餘晉傑這些手裏即便掌握一定的流通股籌碼,也不可能急于對抗強烈的補漲趨勢。
她們今天也是非常果斷的第一時間挂漲停價追買新鋼聯,但照她們内部拟定的風控規則,總計也就挂出兩千萬的買單。
新鋼聯流通盤就有九十億,上午開盤前就有高達二十億的買單将股價死死托在漲停上,木象資本的兩千萬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曹沫也沒有指望這點資金能撼動新鋼聯的股價,重頭戲還是要木象資本以更專業的角度,到各大網站發表評論,以期能形成一定的影響,狙擊餘晉傑聯手投資基金低價收購新鋼聯的國有股。
曹沫對兩千萬資金能否盈利不怎麽在意,但佳穎卻不這麽想,下午兩點鍾時很興奮的打電話過來說他們挂了買單全部成交了。
當然,預料到餘晉傑、韓少榮他們會利用手裏的籌碼打壓股價,新鋼聯的股價會不會還有兩三個漲停闆之後再掉頭向下,佳穎她們能否在裏面做一兩個波段,前期先兌現一些利潤,則要考驗她們的敏銳度了。
宋雨晴這幾天跟支雲湖産業園區管委會接洽注冊地轉移的事。
園區這邊也是歡迎他們将總部從東盛大廈遷轉過來,除了辦公場地給予兩年的免租期外,地方稅費返還政策也相當優惠。
這次爲配合新鋼聯的合作計劃,曹沫特意在國内注冊了天悅投資股份有限公司,前後花費兩個月,将幾内亞灣航運及礦業公司的一部分股權轉移進來,沒想到這事最終被韓少榮橫插一腳給攪黃了。
既然費九牛二虎之力注冊、轉移一部分股權進來了,曹沫便決定将這個平台作爲國内的母公司使用,之前他對各公司結構較爲混亂的持股,也可以通過這一平台進行梳理。
雖然這次回國發生這樣的事,雖說韓少榮在國内有着極大的影響力,但國内與西非各國的法治情況,曹沫心裏還是有比較的。
另外,國内經濟發展起來,國際影響力也日益增強,這也是曹沫在西非這幾年有所感受的。
除了将個人對各公司的所持股權,逐步轉移到國内母公司名下外,天悅貿易與天悅工業的層次關系,這次也要調整過來。
天悅工業調整爲一級子公司,這也是進一步明确産業發展的目标,西非的摩托車及皮卡經銷代理等業務以及組裝工廠,将與國内的産品開發設計及測試中心并列,納在天悅工業之下統一運營管理。
天悅工業的注冊地也将轉到支雲湖産業園來,這樣國内的事務就差不多理順過來了。
對總部辦公場合的選擇,曹沫并不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
他這些年在卡奈姆更多是在叢林深處,利用簡易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場合進行辦公,也喜歡綠樹成蔭、環繞四周的氛圍。
支雲湖産業園區内現有的幾棟高層寫字樓,曹沫都不喜歡。
園區位于湖畔有一座三十年前建造的倉庫,占地面積不小,目前已經廢除不用了,園區原計劃是拆除後将土地整理出來,定向拍賣給一家香港地産商開發建設寫字樓,但青山區去年調整了這一片的建設規劃,計劃要在支雲湖東岸修建公園納入風景區管理,限制周邊一定範圍内的新建樓宇高度,原開發計劃就取消掉了。
下午股市收盤後,曹沫拉上宋雨晴、周晗、陳鋒等人,跑到湖畔倉庫旁,讨論将這座倉庫承租或直接收購過來改造總部大廈的可能性,臨了接到沈濟電話,說錢文瀚邀請他到津鴻會用餐,晚上還有牌局問他有沒有興趣玩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