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到貓了》的餘音仿佛還在攝影棚中打轉。
一曲意料之外的共彈後,美月去重新爲嘉月倒一杯伯爵茶,嘉月則獨自一人坐在本鄉家的會客廳裏。他低沉着頭,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仇恨的連環交織,暫時的歡愉與負罪的命運,在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内心矛盾與焦灼的撕裂卻使得他幾近瘋狂。
他是複仇者,也是罪人之子。他如同一片染黑的雲朵,終将吞噬一切。
——不推開她?難道也要她墜入血海深仇的地獄嗎?
良久,他交織在胸前的雙手緩緩松開。
他左手抵在額頭上,似乎是想支撐起某種東西。終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那微微眯起的眼睛,無奈的笑容,無法控制住的——
喜悅。
是的,爲她的純美與愛慕而難以抑制的喜悅。
若是冷硬如鐵,與他的仇人,她的伯父一家,豈不是毫無區别。
“試演——到此結束!”
坐在龍椅上的羅利寶田對着站在面前的敦賀蓮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但說出的話卻不是純粹的表揚:“還不錯,以你的水準而言。應該算是剛好達到及格線的标準。”
但周遭的都把這句輕描淡寫的評價當做了社長大人的傲嬌。
在肯定了敦賀蓮已經能夠“用心”出演的事實後,很顯然羅利寶田這裏的通關券已經握在了敦賀蓮的手中。但他可不是什麽就此罷休的清閑人,一向善于兵行奇招緻人懵逼的寶田社長不動聲色地勾起一抹笑容,不懷好意地将進入萬人迷狀态的敦賀蓮和如釋重負的導演緒方啓文都抛再度抛置于達摩克利斯劍之下。
“我這裏暫且放過,但今天我還爲你們請來了一位裁判……”
他幸災樂禍地刻意停頓了五秒鍾,中氣十足地說道:
“辛苦您了,梅垣老師。”
原作者——梅垣和美?!!!
她也在現場???
羅利寶田又一次實現了語出驚人泣鬼神的效果,在場的所有人都成功地被他的話控制住了,開始在四處尋找這位著名的女性作家。在身邊自然是一無所獲,都是熟悉的劇組人員,衆人這時才将目光投向了漆黑的攝影區域,恨不得眼睛能夠發光。
來了!有腳步聲。
相比于面露驚訝的敦賀蓮,導演緒方啓文在知道這個超大新聞後的反應明顯更大,他無意識緊張地向前邁了一步,心中也如同擂鼓捶起,劇烈跳動幾乎堪比羅利寶田驟然說要換掉敦賀蓮的那個時候。
梅垣和美幾乎隻接受紙質媒體的采訪,甚少在公衆面前出現。
她的身影從黑暗中的一個模糊輪廓,随着腳步聲逐漸清晰起來。到她淺笑着現身于燈光之下時,衆人一邊用眼睛确認了這的确是梅垣和美,又一邊情不自禁地驚歎于這位女作家的美麗與風度。
閑庭信步走來,仿佛裹挾起一束清風和飛舞的櫻花。
即使有所對她的外貌有所聽聞,但她畢竟不是藝人,能讓人記住的反而是她那銳利的筆鋒與穩健的思想,而這一切常常是與年齡挂鈎的,所以很多人都大緻記得梅垣和美的年紀并不小,大概已經年近五十了。
羅利寶田這時也從他的龍椅上站起身來,因爲他的龍袍cos實在是太逼真了,以至于轉身時都自帶“王霸之氣”的buff,讓人感覺能掀起一陣旋風來。他張開臂膀,聲音低沉地發出了提問:“請來裁斷吧!”
現場的空氣又仿佛再度凝固,一時間連圍觀的吃瓜群衆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一般的作者也還好說,但這位可是舉足輕重的大作家。她對于這段場景的描寫并不多,敦賀蓮的闡釋可謂是完全由他自己而來的,盡管由演技上來說是沒什麽問題的,但原作者可是最有資格對他的闡釋進行全盤否定的。
“哎?啊!呃……”
因爲過度安靜,最上京子的聲音并不大,但這一片緊繃中的突兀還是讓人側目。
發覺到自己有些不識時務,即使是神經強悍的最上京子也不免有些臉紅,但那個讓她引起驚呼的人居然還笑眯眯從大作家的身後閃了出來,揮起爪子朝她搖擺。這時和梅垣真季說過話,還信誓旦旦地朝敦賀蓮聲明京子最需要這種“和藝能圈沒有關系的普通女子高中生”做朋友的經紀人社幸一,也将視線轉移到了梅垣和美身邊的女孩子身上。
——沒有關系、普通。
……呵呵哒,沒事,隻是臉痛。
“那麽,我隻有些話想對緒方導演說。”
姨母忍足和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醇美,但聲色的迷人無法壓倒語言的内涵,此話一出,敦賀蓮沒有露出什麽震驚的神色,但周圍已經有不少人似乎感到不妙了。真季敏感地發現最上京子的目光已經從黏在自己身上果斷轉開,轉而緊張地望向忍足和美。
明明詢問的是對敦賀蓮表演的意見,卻避而不談地提及導演。
……難道是不滿到無話可說?
現場更是鴉雀無聲,安靜到可以凝視燈光下浮沉的碎粒。
熟悉自家姨母就是不愛打直球的風格,真季一邊淡定地等待下面的話,一邊趁着沒人注意自己,打量衆人的反應。
怎麽有人看她?
對正面目光有些敏銳的真季鎖定目标,發現看着自己的正是那位身穿誇張龍袍的社長先生,察覺到真季的回視,他不僅沒有躲避,還正大光明地回了一個微笑,不是那種初次見面的客套笑容,反而像是在看一個熟悉的小輩。
忍足和美絲毫不爲氣氛所動,語速一如既往的平緩:“我想你已經在劇本改編上向我展現了足夠的誠意,現在我想說的是,在演員的擇選上,也是如此。”
原來是大喘氣!在場絕大多數人都被這位梅垣老師拐着坐了場過上山。
她這才狡黠地一笑,“感謝寶田社長的邀請,但畢竟隔行如隔山,我也不敢随意對表演藝術發表意見。不過作爲一個普通觀衆,我很喜歡敦賀先生的嘉月。作爲作者來說,的确與我的嘉月并不違逆,這麽說其實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沒有人會拒絕王子的意外驚喜,我想我說的沒錯,可愛姑娘們?”
衆人不僅長舒了口氣,聞言也都笑了起來,尤其是在場的女性。而且她這番幽默的話顯然拉近了距離,已經有機靈的人抽來了《月晦》的精裝書,在劇組裏找到原著并不難,正躍躍欲試想來尋求簽名。這位可不是會出席簽售的暢銷書作家,除了業内人士和大學演講,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
人群散去後,一直等候在一旁的緒方啓文才得以和她進行單獨的交談。
另外一邊,真季和京子少女正在大眼瞪小眼。
出乎真季的預料,最上京子既沒有一臉懵逼,也沒有着急詢問,反而是抱頭抓狂的狀态,捶胸頓足幾乎快要跪倒地面上去了,“啊!Mo子誤我!!!”
耶?真季想起來,京子提過這位Mo子小姐,是同爲藝人的同齡朋友。
“我已經猜到了!!!已經猜到了!!!!”似乎是這件事對京子少女的沖擊實在是大,她淚眼汪汪地看着真季,激動地講明自己先前的猜測:“我早就想起來真季醬你送我的那本《月晦》!怎麽會這麽巧?随便送本書居然是一個姓氏的!我跟Mo子講梅垣老師會不會是你的媽媽,結果她說哪有這麽巧?随便兩個人就有關系?就是那麽巧啊,啊啊啊!!!”
最上京子是在loveme部的辦公室裏跟好久不見的琴南奏江說這件事的,她興緻勃勃地做出猜測,真季讀的是學費不菲的冰帝學園,母親又忙于工作不住在一起,這種大作家肯定是大忙人嘛!但琴南奏江卻隻是自顧自地換着外套,對她的猜測并不認同,還懶洋洋地說了一句“啊雖然我不怎麽喜歡念書但好像上課時就不止一次聽過姓梅垣的人這個姓氏不怎麽少見吧别瞎想了有空幫我倒杯水快渴死了”。
京子少女就倒了兩杯水,然後把這件事喝到肚子裏了。
看到京子的誇張反應,真季情不自禁撲哧一笑,“好啦,Mo子說得不完全錯啊,京子你隻猜對一半。不是母親,是姨母哦。”
“咦?”
“梅垣是舊姓,作爲筆名才沒有改變。”本來想直接說出事實,但她腦子一轉,眉毛挑高,如同不懷好意一般,“猜猜‘老師’她是誰的媽媽?”
這有什麽難猜,最上京子幽怨地看了一眼真季,“是忍足君啊。”
她隻認識忍足侑士這一個和真季算得上親戚的人啊……不對!最上京子轉念想到那位從天而降的紫發王子,因爲這個叫迹部景吾的人出場方式實在太過震撼,她總是很難把他聯想成真季家的親戚二号。
“我看京子對梅垣同學的到來并不知情,是特地爲京子帶來的驚喜嗎?”社幸一施施然抛下自家藝人走過來,跟兩位少女搭上了話。
“對哦。”真季兩隻手背在身後,傾身向前,“堅守秘密可是一件艱巨的任務。”
雖然真季的出現也算是啪啪啪地讓認爲她是個“與藝能圈毫無關系的普通少女”的他光速打臉,但原作者家的親戚小孩的身份,也不算是驚天秘聞,對于少女間的小秘密,社幸一興趣盎然地開起了自家藝人的玩笑,“嗯?看來京子之前是替梅垣同學來要蓮的簽名照的吧?哦!還需要簽名嗎?蓮正好有空,免費大放送!”
敦賀·不要錢·蓮:“……”
最上京子将敦賀蓮視作大魔王一隻,除了工作上的問題,很少會因爲私人原因勞動他,所以那次扭扭捏捏來要了四張簽名照的事情,社幸一這個僚機中的F/A-22A猛禽戰鬥機,當然兢兢業業地記錄了下來。
真季歪歪頭,告知了這兩張簽名照的去向,“我都送給同學了。”
???
∑(っ°Д°;)っ
Areyoukiddingme???
社幸一一臉驚悚地直視這位梅垣同學。
他對有少女竟然能無動于衷地送掉蓮的簽名照(不止一張)而感到天塌地陷。
他帶着世界滅亡的表情回頭猛看自家的藝人,沒錯啊!依舊辣麽帥!怎麽可能?難道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蓮這個令人臉紅心跳的混蛋居然已經過氣了嗎?!
站在不遠處的敦賀蓮先是眉間聳起,眼神也随之上移,好似對經紀人的質疑感到無奈,繼而松了口氣,看起來如同在平複心情。真季不得不承認他果真不愧是寄托着日本萬千少女的粉紅夢想的男神,這個無奈的小白眼都翻出了一股國際巨星的光芒萬丈來。
近距離看到男神,真季也不能心如止水地繼續賣關子,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因爲我已經有一張啦,是我姐姐向敦賀先生要的,她叫忍足惠裏奈,爲敦賀先生做過翻譯。”
提到忍足惠裏奈,真季看到敦賀蓮和社幸一都沒有露出絲毫遲疑的神情,反而是很快表現出了一絲驚訝。看來惠裏奈大人果然戰鬥力爆表,就算是臨時被拉來頂包過一次,也讓人沒辦法很快忘掉她。
“原來是那位東大的高材生小姐。”社幸一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一笑,顯然想起了她最後說是爲妹妹要的那張簽名照,他望向敦賀蓮,“蓮,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
敦賀蓮終于在這場對話中說出了第一句話,他保持着溫柔的微笑,“是的,印象非凡。”
他們的翻譯出了場小車禍無法趕來,短暫的昏迷後,就緊急幫助他們請到了一位正好在附近做兼職的學妹來救場。對方在自身狀況不佳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如此強悍的業務素質,他們敬佩之餘也不好對這位臨時被拉來的大學四年級在校生有太多不滿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忍足惠裏奈不僅德語娴熟,其臨場風範,也完全不遜色于專業的商業翻譯。
更令人跌破眼鏡的是,他們事後才知道,她居然是法語專業的學生。
真不愧是能拿到外務省實習機會的高材生,社幸一還在事後的閑聊中跟敦賀蓮講過,完全不懷疑這位忍足小姐在未來能成爲一位出色女外交官的可能性。
而且還是位神采卓然的大美人。
如果不是因爲蓮已經有京子的緣故,他甚至覺得也許這位忍足小姐能成功俘獲滑不溜秋的敦賀蓮。
因爲接下來還有安排,跟導演結束談話後,忍足和美就帶着真季離開了劇組。
那位龍袍社長把敦賀蓮叫走了,京子也在攝影棚裏和真季告别,緒方啓文堅持将忍足和美送到停車場,他秀美的面容比之剛才放松了不少,但眉間萦繞的一縷憂郁卻仿佛天生的一般,似乎永遠也無法散去,使得本就纖細的身形顯得更加單薄。
忍足和美打開車門,又停住了腳步,黑色的車漆襯得她的手指異常白皙。
“啓文君,不少人說《月晦》是我的自傳。”盡管真季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從姨母的語氣中聽不出她的喜怒,忍足和美沒有就此表明态度,“想必你的畏懼也有有不少是來源于此,如果做出悖逆的闡釋,會使我後悔将改編權交給你,畢竟那是我的人生。我想告訴你的是——”
真季看到姨母垂斂的睫毛。
但她旋即轉過頭,露出她獨特的任性微笑,以及意味不明的話語。
“是的,《月晦》中有我的靈魂,但賦予它生命的,是你的父親伊達大尊導演。”
向日鹿乃踩下油門時,真季還在思考忍足和美所說的那句話。
但當事人好似已經将這件事全然忘記,她的新任編輯向她确認道:“老師,接下來是去維利迪律師事務所嗎?我先給藤道律師打個電話?”
“嗯,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