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公寓裏,蘇曉琪那兒也沒去,她細細思索了一陣子,把未來對藝術品投資的想法,暫時擱置一邊。
每天在屋子裏一邊用俄語練習寫作,一邊了解俄羅斯文化,直到周日下午,她才從遊先生那裏聽說,李維最近都在某家醫院裏。位置不難找,尤其是這幾天,年輕人把業餘時間全花在了醫院的康複病房裏了。
推開門,她拿着一捧百合花束見到李維伫立一旁,床上躺着一位金發姑娘。年輕男人覺察有人站在病房門口,清澈的視線望了過來:“是誰?”
蘇曉琪拿着花束笑了笑,溫和地道:“是我,我來看看你們,謝謝上次的事。”
她踱步至病床一邊,把百合花束放在花瓶裏擺好,看着床上沉睡的女孩,問:“她什麽時候痊愈?”
他神情難測,“像這類病情,很難說的。”
金發女孩微微睜開眼,“她是誰?”
李維俯身将女孩扶起來,讓她靠在床塌上,柔聲道:“這位小姐是卡捷琳娜。”又對蘇曉琪介紹:“她是我的女友阿芙羅拉。”
金發女孩臉上浮現一個清純無瑕的笑靥,“卡捷琳娜,和我聊聊天好嗎?”
“好的。”蘇曉琪拉來椅子挨着金發姑娘床邊坐下。
阿芙羅拉轉過頭對李維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要去找彼得醫生嗎?”
低下頭,他溫柔地看了她一眼,“阿芙羅拉,我過去了。”
蘇曉琪笑了笑,道:“有我陪着阿芙羅拉呢。”
李維走出房門後,金發女孩轉過頭對她道,“你是李維的朋友吧,他在這裏很少有朋友,自從我們來到俄羅斯後,很少看到他舒展過眉頭,如果……不是因爲我——”
似有似無的淺淺笑意随着她溫柔的語調浮現出來,阿芙羅拉坐在床上講起兩人的故事,“當年遇上李維的時候,是兩所學校舉辦的一次活動,我從那時心裏便一直喜歡他,可是這個男生選擇疏遠我,他是多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我以爲他不喜歡我。”
她神情變得溫柔起來,“後來才知道,他是怕擔負不起我們的未來。有一天,我忽然呼吸不順暢,昏厥了。後來朋友告訴我,她們說看到我倒在地上休克了,李維來找我,他送我到醫院時抱着我哭了。他是stanford的學生,那兒可以說是最挑剔的學校了,每年的錄取率隻有7%左右,沒有給外國學生的獎學金。有段時間,他去了拉斯維加斯賭城,隻爲支付我的一筆醫療費。”
蘇曉琪輕輕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們現在的狀況是暫時的,中國有句話叫做‘牛郎織女寒窯破,雖苦猶甜’,兩個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人能在一起平安度過一生即是一種幸福。”
“謝謝你祝福。”阿芙羅拉坐在病床上緩緩地道,“自從來到這裏,我們身邊沒有什麽朋友,不管遇上什麽樣的事情,他總是一個人抗,而我的病情一直反反複複。我不知道在他身邊有什麽事,來到了俄羅斯,他什麽也沒對我說。”
她的話語,像春天的風一般的細軟,“今天和你聊天很開心,我希望我們能成爲好朋友。”
蘇曉琪點頭道,“會的,所以你要快快地好起來。”
金發女孩靜靜地看着她,然後笑了,“好的,我一定會好起來。”
蘇曉琪握住了阿芙羅拉的手,“等你好起來了,好姑娘,我就帶你去看聞名世界的伊薩克教堂,恩,還有一處地方有200多萬件藝術收藏叫冬宮。”
阿芙羅拉藍色眼睛彎彎的,唇角也是彎彎的,“我很期待。”
一個星期後,蘇曉琪來探望,阿芙羅拉的病情似乎并不起色。
她從病室裏出來後,與李維伫立在走廊上,問,“阿芙羅拉怎麽樣了?”
“她……她不太好。”年輕人遲疑地說。
“怎麽會這樣?”
“不好了!”突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他們立刻趕到了病房裏。此刻,阿芙羅拉呼吸困難,臉色更加蒼白,李維上前拍了拍她的臉頰,問,“阿芙羅拉,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十幾秒後,醫生和護士沖進病房裏——
她有些緊張地問,“她……她還好嗎?”
“我不知道。我們正在盡力搶救。”醫生說道。
阿芙羅拉總算是緩過氣來了,呼吸恢複了平穩,年輕人更是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醫生從病房裏出來,來到走廊上,蘇曉琪随在他身後。他說,“這是一種可怕的疾病,病情逐步加深,那是種不治之症。”
蘇曉琪第二次過來時,看到年輕男人從病房裏走出來,眼底一片死寂,仿佛失去了生命和希望。她終于忍不住開了口:“李維,每種病在找到藥方之前,都是不治之症,我作了一些查詢,目前對這種病的研究居領先水平的是一位瑞士的醫生,他願意收治阿芙羅拉。”
他回過神來,墨黑眼瞳仿佛找回了焦距,“可是……我們如何支付這筆錢?”
蘇曉琪下定了決心說:“我借你。”
她拔出了一個電話,然後去了一家珠寶行,“我想請你們鑒定一枚戒指。”說着,她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一個盒子,裏面裝着一枚戒指。讓珠寶鑒定師估值後,轉售給對方。
走進醫院的病房時,病床上卻不見了金發姑娘,她四處張望,視線掃見阿芙羅拉站在陽台上,她眼睛紅腫,“我得知病情了。”
“我就要死了。”阿芙羅拉輕聲啜泣說。
蘇曉琪伸出手臂摟住這個金發姑娘,輕拍着她的背部,“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醫學界在治療這類病症方面,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你将接受治療,然後就會康複的。”
“卡捷琳娜小姐,我和李維付不起手術費……”阿芙羅拉低聲哽咽。
“一切都有人幫你照料。”蘇曉琪說道,“醫生正在安排對你再做一次檢查。如果檢查結果證實他的診斷,你得立即接受手術,現在且放下心來。”
“謝謝。”阿芙羅拉說,她淚水盈眶。
蘇曉琪拔通了醫生的電話,剛挂完電話,半小時後,飛機的轟鳴聲傳來,護士聽到螺旋漿聲音也走出來,目瞪口呆的看着醫院門口草坪上停着的直升飛機,這家人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叫來了一架直升飛機。
來到醫院門前,蘇曉琪轉過頭對李維說,“送她去瑞士吧!這樣才有希望。”
李維低下頭,握緊了拳頭,“是我無能,害她受苦。”
護士擡出阿芙羅拉,現在看起來她就像是睡着了。飛機上下來兩位醫務人員,接過擔架。
“我不知道該怎樣答謝你。”李維說。
“希望阿芙羅拉能一切安好,你快陪她去一趟吧。”
看着遠去的直升飛機,她不得不承認在這一刻,自己也變得感性起來,所以才插手管了這件事。
蘇曉琪初進病房那天,看着病房裏的年輕人和床上的金發女孩時,她想,人要什麽樣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幸福?無論是轟轟烈烈還是平淡如水,當一個人暮暮垂年時,卻忽然發現人生中竟沒有任何值得珍藏的回憶,沒有任何一件事值得回味,又将是怎樣蒼白而又憔悴的人生?
回到住的地方,蘇曉琪坐在桌子前,繼續練習俄文書面寫作,不禁又想起這兩人來,她低下頭,在紙上沙沙地劃着。人生中最珍貴的東西是回憶,而非金錢。與愛人在一起的記憶,與家人在一起溫馨的回憶……與他們相伴的那些美好的時光與回憶,是珍貴的。
但是,羅斯希爾家的人,過慣了另外一種生活,他們認爲人生中最重要的是金錢和權利。
飛機在瑞士一家大型私立醫院的頂層降落,早已得到通知的醫生護士們迅速的把阿芙羅拉推進了病房。
一個月後
蘇曉琪聽說李維回來了,去他住的地方去找年輕人,剛走到門前,就聽見李維和人在房間裏談論着什麽。
李維的聲音詢問道,“所以你想投入vanguard基金?”
“你知道華爾街是怎樣的情況嗎?”李維在房間裏有些無奈道,“我不想傷害你的自尊心。但是你說拿到的是一手可靠的消息話,你被騙了。”
遊先生聲音顫抖地問道,“被騙了?這……如何說起呢?”
“你想赢,就得先知道你的對手是誰。”年輕人将手臂放在桌上道:“在這個金錢遊戲裏,充斥着成群的難以對付的競争對手,幾千個投資機構,對沖基金,共同基金,養老基金,以及其他類型的機構——這些機構機構和專業者,在最激烈的競争環境下,夜以繼日日地在市場中博弈。”
“個人投資者一半時間買股票,一半時間賣股票,要面對的對手卻是有着豐富經驗、靈通信息和各種分析資源的巨頭和更專業的機構。在華爾街有一百家大的投資機構,要擊敗這些投資機構又有多困難呢?這些機構每年付給華爾街10億美元,付給每個主要經紀商1億美元,經紀商們爲這些機構進行市場操縱,提供最好的商業調查服務。另外還有無數的專業者,大學裏名列前茅,他們自身訓練有素,理想理性——這些人有多麽厲害?他們是最優秀,最聰明的人,能利用人際關系網随時捕捉到最佳信息。”
年輕人平靜地分析,“他們還有數千充滿幹勁,忘我工作、充滿競争力的分析師給予大量的信息支持,所有一切隻爲勝利和理性而戰。所有人都一直等待對手出錯,以發動瘋狂進攻。在一個由競争力強、消息靈通、積極進取的專業投資機構和專業人主導的市場,這些對手基本上不會出現操作上的小失誤,和個人投資者相比,投資機構掌握了全部優勢。”
李維視線瞥過來道,“這就是導緻大多數人未能赢得這種金錢遊戲的殘酷結局出現的原因,他們一直在輸。”
“而你所謂一手信息‘可靠的消息來源’早就被這些人獲悉研究過了,餘下的隻是一些‘嗓音’而已。”
她站在門外,心中暗贊,果然見識不凡。阿芙羅拉說他是stanford的畢業生,那兒坐落于世界著名的矽谷,可以說是最挑剔的學校了——每年的錄取率隻在7%左右。學校不看中是否出身名校而看實際能力,一直是培養創業的搖籃。
畢業生們最強的領域:urship,hi-等等,他們獲得巨大成功的例子有很多,大多不走常規的路,不像别的名牌學生進入大公司,再慢慢爬到高層管理職位——他們喜歡自己創業。
“李維,你在嗎?”她敲了敲門。
“請進。”李維的聲音響起。
“阿芙羅拉的情況怎麽樣了?”蘇曉琪進來後問道。
“她在瑞士,我陪她做完手術,大夫說她的治療很有希望挺過去,她康複期間又催我回來。”李維聲音沉了下來。“曉琪,多虧了您。”
“預祝她早日康複。”
“曉琪,既然來了,你和遊世安和我一起去吃飯吧,附近有家餐廳不錯。”他提議。
“好。”
蘇曉琪與他們一同去了那家餐廳,裏面有個聚會,很多人們端着高腳酒杯交談,有人端着高腳杯抱怨與蘇富比打過數次交道後價格太低。
她停下腳步,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眼前晃動,仿佛要呼之欲出又一閃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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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她準備去向遊先生咨詢一下關于集貿市場上的事,敲了敲門,裏面沒人應,輕輕敲了敲,遊世安忽然一下子從裏面打開了門,原來成熟穩重的面孔變得青白失色,他望見了她,聲音裏滿是驚慌:“出事了!”,
她一驚訝,眉毛就高高揚了起來,“發生了什麽事?”
遊先生一臉茫然:“我剛收到電話,李維到中俄邊境小鎮上去辦事,他被幾個人圍住了說他是騙子,在華爾街騙了很多很多的錢,在中方邊境被拘傳扣留……”
他聲音惶急:“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跟遊先生交好的酒店老闆也來了,他是一個四十來歲,面部清瞿的男子。
老闆在房間裏坐下後,揉了揉眉心,有點疲倦地說:“雖說我和領館朋友有點交情,但這件事情很複雜,若是真有其事,結果恐怕是愛莫能助。”
蘇曉琪輕輕地道:“遊先生,我們去看看情況再說,不要焦急。”
兩人坐車去了邊境小鎮,那地方屬于中方管轄區。蘇曉琪來到警局裏,向警察詢問了情況,一位警察說,“有幾位從美國過來做生意的人通知了我們,說是在這裏撞見了一名華爾街騙子。”
蘇曉琪說道:“我可以和他說句話嗎?”警察同意了。她跟着一名警察來到看守所,走近房間,坐在地闆上的李維,雙臂無力地垂下,他的眼睛沒有焦距的睜着,卻一動不動。
蘇曉琪看見他坐在房間裏,便輕輕地問:“李維,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做過?”
年輕人悲怆地斂下目光,手指放在衣擺上,“你信嗎?”
“我信。”
他閉了閉眼,嘴角竟然露出一分笑來,“你信我?”
“我信你。”她說。
就像在冰天雪地裏,李維選擇将自己拉起來,就像她被跟蹤時,年輕人痛毆了她身後的男人,幾乎人每一個有意識的作出的決定都與概率相關。
當穿衣服時,人的決定取決于對大氣的判斷;當過馬路時,他的決定取決于對發生車禍的可能性的估計。對于概率,人類一定擁有非常充分的直覺,否則文明不可能演化成現在這樣。
信任,有時源于某種直覺判斷,有時源于相互之間一種聯系與判斷。在很多場合,人類對于概率有非常好的直覺,也有很多場合,除非經過缜密的分析和精确的計算,結論會錯得離譜。
在爾虞我詐的世界,信任将會成爲世界上最昂貴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