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晗正與女學中認識的幾個好友一起,笑嘻嘻地站在池邊,賞着池中夏荷,就聽見一陣鬼哭狼嚎響起,非但驚擾到了她們,也令賞荷的人們莫名其妙,驚訝地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
這個聲音……怎麽有些耳熟……
秦晗下意識地打量了四周一圈,見衆人隻是一驚,女學的女護衛們将學生圍成一圈,卻沒有如臨大敵地拿起武器,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她心中清楚,自己身邊有許多麗竟門的暗衛貼身保護,既然這些暗衛沒做出太大的反應,那麽來人就應該構不成威脅。
說起來,知道她身份,又這樣大大咧咧,毫不顧忌的,應該隻有楊……秦晗剛想到某人,灰頭土臉的楊繁就一路狂奔,出現在她面前。
秦晗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位風靡了長安的小侯爺,原本靈活的眼睛已經被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臉上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衣服皺巴巴地,毫無以往的風流倜傥,簡直像一顆風幹了的蕨菜。
秦晗忍俊不禁,險些笑了出來,就見楊繁苦着臉說:“久久,這一次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真的!”
護衛們自然是認識楊繁的,也知他與秦晗有交情,便讓出了一條路。
瞧見四周的女生們眼睛都亮了,耳朵也豎了起來,秦晗頓覺有些苦惱,故意闆着一張臉:“侯爺請自重!”
她當然知道楊繁求她爲得是什麽事,事實上,這段時間她看熱鬧也看得開心極了——一向風流倜傥,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優哉遊哉的博望侯爺,自打進了少府監,簡直就像進了天牢一樣。每天必須按時點卯,熬到足夠的時辰才回府,與文書打交道,弄得一臉狼狽。
楊繁最拿手的三招:裝可憐、耍無賴、充流氓,放到程岱這裏,統統沒用。
程岱蒙父恩蔭,身上也是有伯爵爵位的,又算他的長輩,制起楊繁來壓根不會有什麽顧忌。更何況,程岱并不是刻意整楊繁,讓他知難而退。相反,程岱一片好意,覺得楊繁年紀輕輕,天資也不差,成天吊兒郎當地混日子,實在不像個樣子,便如楊繁的親爹一般,對他耳提面命,逼他努力工作。落到楊夫人耳裏,更覺秦琬仁厚,不僅給予兒子肥缺,還是一個這樣好的上司帶着,絮絮叨叨,讓他上進。
可憐楊繁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天天被“關”在少府監努力學習,沒有漂亮侍女紅袖添香,隻有連篇累牍的文書。相熟的人,要麽羨慕他得了肥缺,要麽過來幸災樂禍。慘兮兮地去求穆淼,穆淼語重心長,告訴他陛下這是爲他好;去求裴熙,被裴熙嘲笑了個體無完膚;去求衛拓……他連衛家大門都不敢進去,畢竟在這位宰輔面前,他站都有些站不穩,更别說求情了。
小侯爺雞飛狗跳的生活,給大家都增添了不少樂趣,如果是在宮裏,秦晗少不得取笑楊繁一番,然後,恩,堅定地繼續看他哭得慘兮兮。
當然,這是時間還不長的緣故,如果小侯爺的苦日子再持續下去,不用他找上門,秦晗都會忍不住,向秦琬求情。
隻可惜,這是在外面。
秦晗可沒忘記,自己是頂着“谯國公府旁系之女沈久”的身份進的女學,偏偏楊繁這混蛋,平常沒事也倒罷了,有事老來找她,“久久”、“久久”随便亂叫。自己的小名,他叫也沒什麽,誰讓他們勉強也算是兄妹,感情也好呢?但他這麽一鬧,導緻同學們的眼光都有點怪異,很多人平時說話就有些酸,陰陽怪氣賀喜她快當侯夫人了。
楊繁雖然有些不着調,可人家年紀輕輕就是侯爺,生得也俊俏,上頭還沒個老夫人壓着,家裏也沒什麽叔叔伯伯兄弟姐妹,還與皇室拐着彎連着親。不管誰嫁進去都是一進門就能當家做主,沒有婆婆要伺候,沒有妯娌要周到相處,更沒有小姑要照顧。目前也沒聽說鬧出了什麽庶子庶女的笑話。心氣大一點的姑娘,對小侯爺這樣混日子的人,未必看得上。但有些出身不夠的,或者心氣沒那麽大的,可不将這一位當做了目标麽?
女孩子之間的暗流湧動,楊繁似乎壓根沒察覺到,忙不疊道:“久久,你就幫我說句好話吧?我現在也隻能指望你幫我了!”
秦晗心裏清楚得很,楊繁嘴上不說,心中确是将她當做妹妹疼的。不僅如此,他待她的好,雖然帶點讨好的意思,但并不谄媚,反倒更像一個缺乏親情的人,想靠近妹妹又不敢,唯恐她不高興。但他今天這麽冒冒失失地跑過來,弄得她又要面對同學的敵意,還要想法子解釋她與楊繁并沒有關系,她也有些生氣。
見楊繁又是作揖,又是哀求,秦晗故意把頭别到一邊,不去看楊繁:“我是哪個名号的人,哪裏幫得上博望侯爺的忙?”
楊繁一見,更是急了,見旁邊好多雙滴溜溜地眼睛看着,又不好明說,索性将秦晗的袖子一抓,拉着她就徑直往旁邊走:“你過來,我們好好談一下。”
他原意是要走到個僻靜地方,否則不方便說事。再說了,他們兄妹,雖說沒到親密無間的程度,也是經常見面的。他性子還痞,時不時要逗這個妹妹幾下,這種抓袖子拉人一起湊熱鬧的舉動,他也不是幹過一回兩回了。
但他忘了,現在的秦晗,并不是萬年公主,而是沈久,周圍的人也不知道這一層。見他這等舉動,女學生們——不管對他有意無意——全都被吓到了,有些驚慌失措往後退,有些尖叫起來,女學的護衛們也上前一步,想要搶回秦晗,而楊繁的護衛們見狀,連忙也迎上來,保護主子。
就在這時,楊繁忽然感覺手腕一麻,下意識地放開了手,女護衛連忙将秦晗護到身後。
楊繁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然後緩緩彎下腰,将落在地上的銀扣給撿了起來,旋即微微側過身,瞧見來人,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語氣中也帶着幾分挑釁:“原來是衛國公世子,您這身打扮,似乎有些不雅啊!”
聽見“衛國公世子”,秦晗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踮起腳,伸出頭,向蕭霆望去,見到了那道俊眉修目,身姿挺拔的身影。
下一刻,她立刻将身子縮了回去,整個人都躲在女護衛後面,不停埋怨自己。
哎呀,怎麽又見他呢?明明想好了,這個人和自己沒緣分,自己也想像阿娘一樣,以女子之身,垂拱天下,做出一番大事業,可……
秦晗忍不住按了按胸口。
可是,一見到這個人,一顆心就歡喜得像要溢出來一樣。
蕭霆冷峻的眉目并沒有什麽波瀾,仿佛沒将楊繁的挑釁放在心上一般,禮貌一拱手,平靜道:“早聞侯爺大名,今日有緣一見,是霆之幸。不知霆可否有幸,請侯爺喝杯茶?”
姿态很低,謙恭有禮,卻絕口不提方才之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衆人這才發現,四周的人群已被衛國公府的人清了場,也就是說,隻要女學的人不傳,楊繁控制得當,蕭霆身邊的人守口如瓶,這件事就沒人會傳出去。
蕭霆當然是能保證自己的随從得,而他請楊繁喝茶,想必也是爲了解決這件事。如果女學内部出什麽問題,那就不是他們所能控制的了。
這個人……
楊繁眯了眯眼睛,旋即笑道:“行啊,不過我不大喜歡喝茶,隻喜歡喝酒。”
“喝酒亦可,世子請。”
“兩個人喝酒多沒意思,不如我們……喊點人吧!”楊繁舔了舔嘴唇,躍躍欲試,“我喜歡熱鬧,越熱鬧越好。”
蕭霆一聽便知,楊繁這是想讓他在衆人面前出醜,而且是要在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面前出大醜。
敢做出這等挑戰的人,酒量往往都不錯,一般人很可能就不敢應下這個賭了。但蕭霆是戰場上殺出來的人,什麽挑戰都不會退避,所以他微微拱手,毫不猶豫地說:“剛好,我正與幾位好友小聚,世子請。”
待他們走後,秦晗一個人站在那裏,不知爲何,心中卻有些不安。
一個是她的兄長,一個是她喜歡的人,這兩個人……
“蕭霆和楊繁拼酒?”旁人津津樂道的笑談,落到秦琬耳裏,卻讓她神色一沉。
這件事情,不管誰來告訴她,都會讓她提高警惕,更何況是裴熙親口說的?
而且,裴熙還把衛拓給拽了過來。
裴熙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興緻勃勃地說:“對啊,兩個小家夥都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兩個人從白天拼到晚上,把醉香樓的庫存喝了一小半。一旁擋酒的人,直接喝趴下了三十來個,其中就有衛兄的嫡長子。衛兄,是不是有這麽回事?”
衛拓聽了,沒任何反應,神色平靜,一如往常:“家教不嚴,見笑了。”
裴熙似笑非笑:“衛兄文采斐然,今兒怎麽用錯詞了呢?怎會是家教不嚴,分明是家門不幸才對吧?”
他這個人一向不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戳人傷疤就算了,還要再踩幾腳,捅上幾刀,才覺得暢快淋漓。衛拓知裴熙脾性,不與他多加争辯,隻道:“是拓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