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風光秀麗,歌舞婉轉美麗,秦恪卻無心觀賞。這位九五至尊在妻女面前就沒半點架子,隻見他眼巴巴地看着女兒,眼中滿是期待:“裹兒,你就去與曼娘說個情吧!”
“這種事情,我不好去,也不好說啊——”秦琬無奈道,“阿耶,您是不是想多了?我看阿娘沒什麽特别的反應呢!”
不就是去看六公主的時候,順帶留在盧惠妃處一晚,誰料就是這麽一晚,盧惠妃又一舉得男了嘛!又不是什麽大事,有什麽好提的?就算憑這個兒子,再升一級,做了貴妃,那又如何?
秦恪一副“你不懂”的樣子,歎道:“外頭的傳言,我也聽了。現在都說曼娘要奪走盧氏的兒子,才再給了她一個,曼娘心高氣傲……”
“村婦愚夫的淺薄見識罷了,他們不通禮節,信口胡說,您何須放在心上?”秦琬不以爲意,“難不成諸位皇子公主,哪個不是阿娘的兒女不成?”
她這麽一說,秦恪也覺得是這麽個道理,看看時辰,還未到用膳的時候,卻又有點餓了。張華機敏無比,立刻命人上些點心。
秦琬見宮人呈上幾串由銀簽串着,顔色各異的丸子,幾碟精美至極的點心,另外一疊則是蓬松的面皮裏裹着名喚“奶油”的東西,還有一杯奶凍,不由笑了起來:“這又是什麽?”
聽見她問,不用别的宮人來獻殷勤,張華已道:“回殿下,房陵公主喚點心爲‘泡芙’,奶凍爲‘雙皮奶’。”
“這種奇奇怪怪,看不出典故,也無甚美感的名字,也隻有她會起。”秦恪掂了一個泡芙,嘗了一口,才說,“還行。”
自打喬睿成爲皇子的老師後,房陵公主秦绮知宮中不得自主,就連主子都有被忽視的,何況臣子?她心疼夫婿,總要給他備些點心充饑,又知他喜歡吃甜的,但大夏的點心大部分都是鹹的,便将前世的好東西給鼓搗了出來,放在小籃子裏,讓他帶去。
這些吃食,本來是不能給皇子吃的,甚至連帶都不能帶進宮。可誰讓喬睿是驸馬,又是皇子師呢?負責檢查的侍衛宮人誰也不敢得罪他,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架不住兩位皇子喜歡他。時常跑去喬睿暫住的地方尋他,順口嘗了嘗,便纏着也要。
秦绮正愁沒有讨好皇子的機會,聽見皇子喜歡吃她做的東西,自然使盡了渾身解數。說來也怪,頂尖的禦廚縱是依葫蘆畫瓢做了同樣的東西,兩位皇子也不是特别買賬,獨獨喜歡這一口。
沈曼早就對秦绮沒了半點好感,對她這種自願折節做廚娘的行爲一點幹涉的意思都沒有,反正禦廚學會了之後呈上來,她吃得覺得還可以,權當秦绮還那麽點用處,能研發新菜色,比閑人廢物好一點點。秦琬壓根不理會這些瑣事,秦恪素來不注意這些,李賢妃和常山公主秦織倒是想管,勸了幾次,也沒用,隻能聽之任之了。
秦琬見泡芙顔色清亮,味道濃郁,本也想嘗一個試試。但她很早以前就養成習慣,絕不吃沒有人試吃過的東西,尤其是點心,幾乎是不碰的。故她端起奶,用勺子輕輕攪了幾下,并沒有吃的意思,反倒是笑了笑,剛要對父親說什麽,好轉移他的注意力,就見秦恪面色發青,捂着喉嚨,倒了下去。
衆人大驚失色,秦琬霍地站起,來到父親身邊,二話不說,手指伸到父親嘴裏,同時猛拍他的背,疊聲喊:“吐出來,快吐出來!”然後是一連串的命令,沒有半分猶豫,“張華,立刻封鎖宮殿,喊太醫來,将皇後娘娘請過來!另外,讓陳玄和常青封鎖九門,任何人不得妄動,令蕭譽鎮守好玄武門,傳信沈淮,召諸位宰輔至含元殿!”
來得及麽?還來得及麽?
秦琬不顧髒污,見父親嘔出了一些穢物,這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心不能亂。
短暫的慌張之後,秦琬已經冷靜了下來,所以,她的下一句話就是:“傳我手令,宮中諸人,但凡有離開自己的位置,殺無赦!若有不合時宜的面孔出現,可以先斬後奏,我恕他們無罪!若有亂兵闖入,常青守宮,陳玄清剿,賜他們便宜行事之權。”
短短幾句話,血腥之氣已撲鼻而來。
“太醫?”魯王極爲吃驚,那本是見血封喉的毒藥,一點點粉末就價值千金,隻要入了口,沒有不死的道理,爲什麽秦恪竟沒有死,反倒是請太醫?
倘若秦恪真的死了,宮中應當立刻封鎖消息,控制局勢,好在下一任皇帝成功登基前,不出任何亂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急急忙忙地請太醫,就連封鎖消息都放在了第二位。
關鍵時刻,臨淄郡公最爲冷靜:“父王,開弓沒有回頭箭!”
魯王狠狠點頭,高聲道:“陛下已經駕崩,皇後與江都公主爲一己私欲,秘不發喪,妄圖颠倒陰陽!本王身爲先帝之子,陛下親弟,斷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大夏江山葬送在一介婦人手裏!”
他登高一呼之時,臨淄郡公悄然後退,對站在頗遠處的心腹周将軍低聲說:“吩咐你的事情,你可記住了?”
周将軍毫不猶豫地說:“卑職萬死不辭!”
臨淄郡公便露出一絲微笑來。
站在他身後的俊朗男子不着痕迹地瞧了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眼中卻閃着狠戾的光。
大明宮東門的防守已形同虛設,周将軍帶兵長驅直入,二話不說,直奔兩位皇子讀書的地方。
魯王父子想要皇位,便不能令秦恪的兒子,尤其是年長的兒子活着。但他們不能親手殺了幾位皇子,隻能讓他們“死于混亂之中”,所以,他們需要一把刀。
周将軍已得了臨淄郡公的許諾,厚待他的妻兒老小,何況他的心中也對皇室有着怨氣,隻因他的兄弟被魏王給害死了。倘若換做旁人,面對得是龍子鳳孫,屠刀還未必敢揮下去。
魏王自然不會在意這麽一個擋路的小人物,但總有人會記得,不是麽?
大明宮中,已是火光沖天。
含象殿内一片混亂,宮人與内侍哭喊哀嚎,闖入的亂兵如狼似虎,周将軍目光如電,厲聲道:“六皇子與七皇子呢?”
“不,不知道!”
周将軍拔刀,将說不知的人給殺了,環顧四周,高喊道:“再敢抵抗的,這就是下場!說!六皇子和七皇子在哪裏!”
此時,陳玄已帶着禁軍,趕到了含象殿前,與亂軍厮殺起來。
“将軍!”瞧見裏頭的情況,衆人心急如焚,兩位皇子還在裏頭啊!都怪敵人來得太快,如,如果兩位皇子出了事,他們就算有再大的功勞也保不住啊!
陳玄知道,以秦琬的反應,不可能不會在第一時間内想到兩位皇子的安危。但她沒說,那就證明她也有點順水推舟,看看兩個弟弟的命大不大的意思。倘若他此時是麗竟門統領,自然會将含象殿給圍住,讓這座華麗的宮殿和裏頭所有的人爲兩位皇子陪葬。但他此時的身份并不是麗竟門大統領,而是南府十六衛之首的左衛大将軍,行事自然要遮掩些。故他也擰起眉頭,語氣有些焦急:“立刻派人喊話,告訴裏頭的人,叛亂已經被鎮壓下去,陛下洪福齊天,安然無恙。若他們願意放下手中的武器,棄暗投明,隻要不傷到兩位皇子,一切好說。”
說到這裏,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若他們能不傷害兩位皇子,我必會全力保他們家人,說到做到!”
他說這樣的話,顯然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一旦事後被人參上一本,被人說與敵人有勾結都有可能。但也隻有這樣的話,以及他身爲江都公主心腹,天子寵臣的地位,才能令人信服。
周将軍聽見外頭的喊話,心中一驚。
他當然是對臨淄郡公忠心不渝的,但他也清楚,他手下這些兵将,都以爲皇帝死了,娘們掌家不成樣子,才敢做這一票。如今聽見皇帝沒死,肯定會害怕,果然,衆人目光閃動,顯然心思不一。
就在這時候,有人高喊:“找到了,找到密道,抓到兩位皇子了!”
周将軍一咬牙,說:“将兩位皇子帶過來,我們面對面與陳玄說話!”
見他态度松動,有些人握刀的手也松了下來,周将軍察覺到這一幕,更加警惕。隻見他命人壓着秦政和秦敢,出了含象殿,拿刀指着兩位皇子,大聲道:“陳玄,你看看,兩位皇子是否安然無恙?”
陳玄心中一緊,決意激怒他,便小聲對左右說:“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恐有詐,要是被他們騙過去,或者沖出來就糟糕了。你們也繞到後頭,想辦法潛進去,我在這邊拖時間。”
說罷,他才扯着嗓子,高喊道:“我不帶人,你帶兩位皇子走近些,隻要确定了兩位皇子的安危,我立刻命人開出一條道來!”
他一邊說,一邊讓部下散開,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含象殿内走去。
周将軍見此情景,在心中贊了一聲“真漢子”,暗暗告罪,轉過身對手下說:“把他們捆上,我帶他們過去。”
手下領命,擰着兩位皇子,用繩子把他們的手捆上,交給周将軍。誰料周将軍牽着兩位皇子走了十幾步,似乎察覺到什麽,轉過身來,衆人不明所以,便見他狠狠朝兩位皇子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