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主封号、封邑各項事宜确定的當日,一忍再忍,終于忍不住的前王府長史,如今的東宮屬官吳利就提醒秦恪,别光顧着女兒,您還有兒子呢!
按照本朝的規矩,皇太子的嫡子得封郡王,繼室和良娣所出的低一等,爲國公,其餘妃嫔所出得又低一等,爲郡公。至于皇太子的庶女,統一冊從二品的縣主,與親王嫡女差了半級,既正君臣,也明嫡庶。
秦恪并未封誰做良娣,也就是說,他的兒子,無論長幼,最高也隻能封郡公。問題是,秦恪他根本就不想給秦敬半點爵位,恨不得沒這個人!
秦敬和周紅英母子,對他來說無異于畢生的污點,象征着飽讀詩書的他被一個目不識丁的女人欺瞞、哄騙,掏心掏肺的歲月。隻要癡傻的秦敦一直活着,秦恪便不可能原諒這對母子。
他忘不了自己被流放的時候,區區一個使女也敢嫌棄自己;更沒忘了秦敬和周紅英是怎樣急不可耐地謀求得力嶽家,渾然不顧自己的死活;更忘不了遭了這麽多年罪,生不如死的秦敦……他自己就是庶長子才得封太子,卻不樂意讓秦敬有學有樣。
成了太子之後,秦恪也動了點腦筋,琢磨了一會兒如今的情勢。他知道這件事,沈曼不好發話——就連對妾室的位份,沈曼也給得很優容,還是他自己給降的。哪怕他知道沈曼很好,也難免别人非議她。故他拍拍腦袋,徑直去找了聖人,張口就是:“父皇,兒子以前說過,永遠不給秦敬封爵的。”
聖人不悅道:“胡鬧!你現在是太子,哪有太子的兒子還是白身的道理?”
秦恪低着頭,仍有些不甘,小聲說:“皇帝的兒子也能是白身……”
聖人沉默片刻,才道:“不許混說,他沒犯大錯,你怎能不給他爵位?”
“他哪沒犯錯!”秦恪見聖人語氣松動,趁熱打鐵,“不忠不孝,戕害幼弟,一想到這樣的人竟是我的兒子,還是年紀最大的那個,我便……”教子無方,也是一樁罪名。雖然秦恪十年都不在長安,錯過了對方的成長,但大錯鑄成,芥蒂豈是那麽容易就消弭的?
“你說得也有些道理——”聖人斟酌片刻,便道,“先将旁的兒女定下來吧!秦敬的事情,朕要想想,先告訴你,白身是斷然不行的。空着他這麽一個大活人不給爵位,旁人指不定還要猜朕不僅立太子,還要立太孫呢!”
秦恪先是驚喜,聽見“白身不行”就耷拉下臉,聽了聖人的解釋,覺得也對,就當父親已經做了保證,高高興興地回了東宮,告訴妻子:“周紅英再鬧騰,你便鎮着她,父皇已經答應啦!”
沈曼做夢也沒有想到丈夫會成爲太子,若說從前周紅英和秦敬不過是她瞧不上,想要針對,如今卻勢必你死我活了。話又說回來,若不死秦恪做了太子,這對母子永遠也不會有翻身的一天,何須她再勞神?
丈夫這樣天真,沈曼卻不然,她明白,秦恪是以庶長子的身份做得太子,正因爲如此,哪怕秦敬在無能,隻要他的身份存在一日,身邊就能聚集一批投機者。更何況秦恪的兒子實在太少,國賴長君的道理誰都明白,都說三十而立,沒到三十的皇帝,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算算秦恪的年紀,再算算幾個年幼庶子的年紀,沈曼發了狠。她本想擡舉擡舉周紅英,縱容着這對母子蹦跶,然後找個借口,将他們名正言順地收拾了。誰料丈夫橫插一手,庇護之心固然讓她心裏頭甜滋滋的,卻将她的計劃給打亂了。
想到這裏,沈曼打起精神:“旁的倒好,就是大娘子那裏,賀家的身份委實太低——”
她不說還好,一說到秦恪庶長女的婚事,秦恪的聲音就是從鼻子裏發出來的,對周紅英的恨意更上一層:“壓根上不得台面!”
他四個長成的女兒,嫡出的秦琬不提,庶出的秦織嫁得是高密侯的嫡三子邵旸,就是不被秦恪喜歡的秦绮,所嫁的喬睿無論家世還是本身都拿得出手。雖說先前和魏王走得比較近,可怎麽說呢,論條件,勉強得配縣主。唯獨長女秦絹,因是秦恪夫婦不在的時候,周紅英幫忙說得婚事,夫家身份最高得也不過是個令吏,這幾年秦恪雖偶有提攜,到底不喜歡這個目無君父的庶長女,哪怕給了她的夫婿一個八品官做,門第仍舊太低了。
秦恪一旦即位,女兒們便都是公主,公主的夫家竟是這樣的人家,實在不好看。故沈曼按住丈夫,柔聲道:“現在不是說上不上得台面的時候,恪郎,你究竟做什麽打算?”
夫妻倆正說話,秦琬剛好進來,沈曼打住話頭,秦恪卻沒避諱,招了招手:“裹兒,你過來!”
“哎呀,怎麽讓她……”沈曼嗔了一聲,并不想自家女兒插手這件事,秦恪的心思卻完全不同:“她連議政都能了,這點小事,哪有什麽不能聽的?”說罷就将眼下最愁的兩件事告訴了女兒。
秦琬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不由笑道:“您是皇爺爺的長子不假,誰說秦敬是您的長子了?我不還有位大哥麽?”
這句話頗有些胡攪蠻纏的成分,卻說到了夫妻倆的心坎裏,一提到早逝的長子,沈曼眼眶就有些發紅。
她的兒子若是活着,哪怕是小兒子活着,也不至于像今日這樣啊!這可不是一家王府的得失,而是整個天下,誰甘心拱手相讓?哪怕是自己養大的庶子,不是親生的,始終隔着一層,沈曼哪能樂意?
秦恪連連點頭,心道他過段時間就告訴聖人,他要追封兩個嫡子,等到……真到那一天,他還要追封嫡長子爲太子,嫡幼子爲親王,唯有如此,才能撫平心中的哀傷,也讓那兩個孩子在泉下好過一些。
秦琬明白,這些不過是拖延之計,沒辦法真正阻止秦敬以“太子庶長子”的名頭謀取好處,卻能讓所有人都知曉秦恪的心意。在廢立這等動辄身家性命不存的問題上,除了與秦敬一條心的外,誰敢明火執仗與皇帝、太子對着幹?
“至于大姐,您們得問問她是怎麽想的啊!”
聽見秦琬這麽說,秦恪冷哼一聲,不悅道:“她就是太有主意了,才會犯下這等蠢事!”
秦琬早猜到父親的答案是這個,便道:“那就簡單了,您給賀家幾個散職,讓他們家年長一點的人呢,有個官身,卻不要管事。年幼一點的呢,給一兩個名額,哪怕不去國子監讀書,也能去略次一些的地方讀書。若是他們自己出息,也算爲國家發現了幾個人才不是?”
“這簡單!”秦恪越想越覺得女兒的主意好,國子監對旁人來說是難如登天的學府,對太子,不,哪怕是皇長子,也是吩咐一句的事情。雖說一定會頂了旁人的缺,但隻要做得平順些,在别的方面補償就行了,哪怕不補償,也沒誰敢爲這種事怨恨皇太子。
女兒的夫家,哪怕再扶不起,也是要提攜的,這是給女兒做臉面。再說了,萬一……秦絹覺得生活不順了,不三從四德了,包個面首,捧個戲子,也算皇室給她夫家的一點補償。
秦琬見父親應得這樣爽快,知道母親怕不會高興,笑着說:“賀家小門小戶,哪怕出過高官,也是祖上幾代的事情了,怕是在門風上略有差池。一旦得意了,若是橫行鄉裏該怎麽辦?您可得好生叮囑,萬萬不能讓旁人仗您的勢,欺淩百姓。若是被人告了上來,我們可是不依的。”
這話說得大含深意,沒聽懂的秦恪連連點頭,聽懂了的沈曼眼光閃爍。
仗勢欺人,自古有之,尤其是豪強大戶,就沒幾個不與百姓争利的,不過是争奪的多與少,分寸掌握的如何罷了。賀家驟然崛起,不說别的,維持相應的排場,總要有土地,有商鋪吧?這些東西從哪裏來?孝敬是一方面,強取豪奪也少不了。
民告官本就是件艱難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皇親國戚……沈曼略略一想,便明白了秦琬的用意。
秦敬和秦絹兩兄妹,雖然不是同母,之前感情也不好,但他們同樣是“早婚”的受害者。秦絹有可能會恨秦敬與周紅英母子,也有可能爲了更大的利益,與對方抱成團。既是如此,自然要留下後手,以備不時之需。
再說了,與世家名門相比,沈曼倒更樂意庶女嫁個小門小戶,省心,故她又問:“對了,裹兒,你先前說過,喬睿與魏王的關系有些近?”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秦琬輕描淡寫地揭過此事,又問,“阿耶,我這次來是想問問,樂平公主都病了好些日子,怎麽還不見起色?”豈止是不見起色,壓根是沒太醫去問診。
魏王雖伏誅,樂平公主卻是金枝玉葉,被怠慢至此,一旦傳出去,少不得給秦恪的好名聲平添幾許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