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武百官的眼裏,這偌大江山的主人,非魏即魯,韓王殿下實在沒有半分勝算,不提也罷,奈何韓王不是這樣想的。他覺得隻要再使勁一把,魏王就能倒台了,至于魯王……手無縛雞之力,實在無法與他抗衡。
出于這等考量,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韓王,也免不得聽從幕僚的意思,裝他一裝,整個春天都沒有外出遊獵——按照他的性子,本是一年四季,不管獵物多少,肥美與否,總要遊獵幾番,方算盡情的。
好容易熬到了大比結束,天氣漸熱,韓王再也坐不住,命人牽了好馬,拿了弓箭,帶着衛隊,就要出城。
他是皇子,是王爺,又是公認胡攪蠻纏的角色。魏王身爲兄長,尚被他步步緊逼,焦頭爛額,旁人誰敢招惹?即便是聖人,知韓王行爲,也不會說什麽——遊獵散心,本就尋常,隻要不擾民,他何苦去幹涉兒子的小愛好?
這天,韓王照例帶人外出遊獵,韓王妃靜靜坐在房間裏,看着魚兒在水中歡快遊動,便如一尊絕美的玉雕,沒有半分生機。
王府中的人都知道,王妃雖平安歸來,王爺卻質疑王妃的貞潔,對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若非情況特殊,韓王要弄王妃一個“暴斃”,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除了韓王妃帶過來的人外,其他人對韓王妃,非常不客氣。即便是韓王妃的心腹仆役,也有些惴惴的,想要另謀出路的比比皆是,韓王妃卻沒有一絲一毫要管的意思。
她忍耐多時,隻爲等一個結果。
聽見門外逐漸傳來嘈雜的聲音,韓王妃嘴角揚起一絲弧度,随即又沒了去,便見奶娘推開門,已是帶了哭腔:“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王爺他……”
韓王妃平靜地看了奶娘一眼:“怎麽了?他又要來替他的愛妾出氣麽?”
“不是!”奶娘急急道,“王爺,王爺他從馬上摔下來了!”
韓王妃霍地起身,袖子中的雙手用力捏緊,急急道:“帶我去!”
她步履匆匆,連肩輿都顧不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竟不顧儀态,小跑起來。氣喘籲籲,钗環淩亂。
趕到正院的時候,太醫院的太醫已經全到了,人來人往,忙的不行。這些人見到韓王妃,無不殷勤備至,有些曾經跟在韓王身邊鞍前馬後,捧邱孺人,貶低韓王妃的,已經露出了點怯。
能在王府混下去的人,哪個沒幾分眼色?一瞧見這情況,便知韓王怕是不行了。唯獨韓王妃似是分辨不出情況,竟不顧儀态,揪着王府長史,雙目赤紅,幾乎癫狂:“他怎麽了?你們快說!八郎他怎麽了?”
長史不敢推韓王妃,又覺得實在不像個樣子,好在韓王妃的奶娘和幾個心腹使女拖住了她,便有想對王妃賣好的管事湊上來,小聲說“墜了馬”“旁人救援不及”“被馬拖了一段路”“臉朝下”等等。
至于韓王被拖得何等血肉模糊,又被馬蹄踩了多少下,斷了多少骨頭,髒腑傷到什麽程度,這些人都不敢說。哪怕是太醫,也隻說“盡力救治”,實在不敢打包票。哪怕他們平日開得都是太平方,做得都是和稀泥的事情,能這樣說,也表明情況很嚴重了。
一想到這裏,衆人瞧韓王妃的眼神,不免熱絡了些。
韓王一死,王府的風水可就輪流轉了,韓王止有一子,王妃所出,正兒八經的嫡長子,獨子,繼承爵位天經地義。說不定聖人一照顧,連等都不用降。到那時候,王府是誰的天下,還用說麽?
旁人都已經打定了主意靠攏新主子,尋思怎麽抹平曾經對她的不敬,韓王妃卻恍若未覺,狀若癫狂:“我不信,八郎,八郎——”
“然後呢?”聖人沉着臉,握筆的手已經起了青筋。
禀報的人不敢多嘴,隻能将韓王妃的好一再誇大,希望聖人聽了,能寬慰一些:“王妃清醒過來後,一再說王爺的騎術極好,不可能墜馬。王妃将太醫全都扣下,命他們檢查了藥材,再親手去煎藥,一勺一勺,親口嘗過後,方将之喂給王爺。”
“夠了,你下去吧!”
待來人走後,聖人将桌子重重一推,禦案上的東西嘩啦啦摔了滿地,太極殿的内侍全低下頭,不敢說什麽。
“宣周航!”聖人氣得渾身發抖,“不惜一切,救活老八,還有,給朕查!”
韓王妃都知道韓王的騎術極好,聖人豈會不知?他這個兒子,粗疏歸粗疏,騎射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說此事是意外,聖人半點不信。正因爲不信,才會暴跳如雷——争儲歸争儲,本事不夠,被殺被流放都是尋常。但直接殺競争對手,這就觸犯底線了。
“魇鎮”爲何是曆朝曆代都忌諱的東西?就在于大家都信這一套,覺得這能詛咒死人!換句話說,直接找個刺客,或者養個死士,将敵人抹了脖子,與這的性質也差不了許多了。
今天能殺我兒子,明天就能殺我了,這還得了!殘害兄弟,全無骨肉親情,這樣的兒子,聖人敢要?真要把江山交付,是不是看哪個臣子不順眼就将對方給殺了?這樣的朝廷,能夠延續多少載?
聖人正在氣頭上,匡敏卻禀報,魯王求見。
聽見魯王要見自己,聖人本要拒絕,卻又轉了念頭,宣他進來,想看看他怎麽說——統共就剩幾個兒子,長子又是閑雲野鶴,容家主力也覆滅了,敢對韓王動手的,不就是他的兩個哥哥?
魯王進殿,二話不說,摘了帽子,伏在地上,祈求聖人将他的庶長女派去和親。
聖人一聽,更是怒氣勃發:“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那是你的長女,你的親生骨肉,哪怕是奴婢所出,也是你第一個女兒,你竟舍得?”
各國使臣雖向大夏表示了和好之意,卻因邊境之事,态度頗有些暧昧,觀望的居多。如今大夏與西突厥一戰大獲全勝,其他國家看了,必定是要二派使臣,以求結好大夏的,最好能許個有秦氏皇族血脈的公主來,才好定邊疆之心。對大夏來說,也是一樣,打了勝仗再将和親公主嫁出去,才能最大限度地體現國威,起到足夠安撫和震懾作用。
和親公主的人選,朝廷早拟定了,奈何其中有個心思重的,一想到自己要背井離鄉就郁郁寡歡,生生将自己熬得病骨支離,香消玉殒。
缺了這個位置,便要有人補上,有些朝臣提議說讓趙王被貶爲庶人的庶女去和親,聖人都沒同意。趙王雖忤逆,但到底是親生的孫女,聖人實在不欲她們去和親。魯王的庶長女,雖因生母無位份,至今沒上玉牒,親事也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到底是皇家血脈,聖人怎會樂意?
魯王何嘗不知聖人心思?他伏在地上,涕淚橫流:“父皇,兒子實在是怕了!還望父皇成全!”說罷,連連磕頭,重得所有人都能聽見響聲,頭上也滲出血迹。至于怕什麽,他雖沒直說,在場的人哪有不明白的?
聖人氣了個仰倒,但不得不說,魯王這一手先機打得好,雖說他這等做法也招了聖人的厭惡,卻讓聖人去了幾分疑慮。
魯王立于朝堂,靠得就是溫文爾雅的好名聲,畢竟他在軍中,并無多少實權。如日中天的皇子拿庶長女去和親,哪怕添上了“大義”的美名,也難免會得到一個“不恤骨肉”的評價,于魯王的名聲,并無多少好處,甚至可以說,風評一落千丈。
南宮家滅門一事,闆上釘釘,加上飛馬舊部一事。聖人對魏王的品行,已有些先入爲主,見魯王實在狼狽,歎了一聲,揮了揮手:“你下去吧!這事,朕要好好想想。”
魯王爲了撇清幹系,急吼吼要将女兒和親,實在是薄情得很。魏王……若這事魏王真脫不開關系,讓魯王登基?真公主和親在外,大夏可丢不起這樣的臉。但魯王不會不知道這一點,難道他真是吓怕了,隻求保命?有個和親的女兒在,哪怕新帝要動他,也不敢太過亂來。
聖人面色陰晴不定,想到來人禀報韓王妃的體貼,便覺自己眼光還是不錯,爲兒子挑了個賢婦,奈何兒子偏聽偏信,始終不體恤對方。生生将一個愛他的好女人折磨成這樣,如今患難見真情,聖人對韓王妃的不悅,也就盡數褪去,歎道:“太醫差什麽藥材,隻管和朕說,不惜代價,一定要救活老八!”
太醫們聽見這個吩咐,登時捏了一把汗,心道韓王實在是活不成了,偏偏又有聖人的吩咐……也隻能用“拖”字訣,盡量延長韓王的壽命,拖個十天半月再死,聖人也通醫術,将這些天的脈案一呈,藥方一遞,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麽怪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