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聽了,有些吃驚——靶子離規定的距離可有百步之遠,站着不動的話,這個距離自然不算太難,可騎馬……
驚訝歸驚訝,既是應試者的要求,沒有不允的道理。侍衛們按照鷹鈎鼻男子的指示,将靶子搬到兩百餘步的距離,方停了下來。
鷹鈎鼻男子接也不接侍從遞過來的弓,大聲道:“取兩石弓來!”
此言一出,侍衛再也掩飾不住内心的驚訝,附近的人也面露訝然。立刻有人将此事禀給聖人,聖人聽了,贊道:“早聽說草原上的神射手多,未料你們竟帶了來!”
這廂,秦琬也在給父母解釋:“尋常的衛士隻能拉開五鬥弓,能拉開并娴熟使用一石弓的,已能稱得上難尋的勇士了。兩石強弓,且不說能不能拉開的問題,即便射了幾箭,手也會酸得擡不起來。又要臂力,又要準頭,還将靶子挪遠……這樣的人才,說一句‘神射手’也不爲過。對上這樣的人,千萬要當心了,最好躲在人群之後,莫要被他盯上,否則彎弓搭箭……”
一想到那副場景,秦恪和沈曼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隻覺不寒而栗。
千軍萬馬中取敵軍首級,那是話本子裏才有的故事,現實中若真有這樣的人,沖進敵陣也被亂兵殺了,除非也有人護着一道往裏沖才行。神射手就不一樣了,一旦盯上,兩石弓一拉,性命在不在還真不好說。
“此人這樣勇猛,贊之——”
“贊之既能被選中,定是不差的。”秦琬沒想到東/突厥竟帶了神射手來,心裏也有些沒底,卻裝出一副鎮定模樣,安慰父母,“即便輸了也沒什麽,您爲他說幾句好話便是了,他還年輕,哪兒跌倒了就從哪兒爬起來。”卻不說若是輸了這一場,哪怕有代王幫扶,蕭譽的路也會更加艱難。
不過,蕭譽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要有勇氣承擔。
富貴險中求,本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鷹鈎鼻男子已騎上駿馬,于賽道上疾馳。但見他輕輕松松就将兩石強弓拉開,箭矢竟比風還快上幾分,正中靶心!
秦琬留神四周,發現國之重臣紛紛露出憂色,命婦們倒是面露驚歎之色,她們壓根不明白敵人中有這樣的神射手,對大夏來說意味着什麽。
鷹鈎鼻男子的速度快到幾乎看不清,秦琬雖留神細看,卻也很難分辨出他到底何時取的箭矢,隻見他一直彎弓搭箭,十箭皆中靶心,當真令人駭然!
這樣一位神射手在前,蕭譽出場的時候,氣氛已是極爲沉重。
當然了,這隻是對男人來說,對很多女人就不是那麽回事了。陳妙清晰地聽見了幾個貴婦的竊竊私語:“呀,這個少年将軍好生俊朗,他是誰?”
“聽說是蕭綸的兒子。”答話的貴婦露出幾分暧昧,“蕭綸一生正直,沒兒子也不過繼族人之子,臨到老了,一隻梨花壓海棠,非要納個民女做續弦……”
“難怪,他生得這般模樣,該是像足了母親吧?”
“我倒希望他輸這一場,走投無路……”
“你是看人家生得好吧!若真走門路走到你那裏,你試過之後,萬萬不要忘記了我。”說到這裏,幾位出身顯貴的宗室女們吃吃笑了起來,竟是半點都不避諱,更不将大夏體面放在眼裏。
秦琬見陳妙不大高興,随口問了一句,陳妙如是如是說了一通。秦恪聽了,眉頭一皺,剛想發作,被妻女按了下來,秦琬更是說:“阿耶,您瞧贊之,他沒有将靶子距離挪回的意思!”
正如秦琬所言,侍衛詢問蕭譽是否要将靶子挪回百步的時候,蕭譽拒絕了這一提議,也請侍衛取了兩石弓來。
但見他翻身上馬,策馬疾馳之時,亦是毫不費力地拉開了兩石強弓,秦恪見狀,忍不住忘情,高喊:“好!”
皇長子失态,旁人又何嘗不是?見蕭譽這般神勇,絲毫不弱于東/突厥的神射手,衆人亦是喜上眉梢,卻又強自繃住,唯恐白高興一場——能拉開弓不算,哪怕中了靶心,也是平手啊!
蕭譽知衆人爲他喝彩,卻不受半點影響,箭若流星趕月,朝靶心疾馳而去。
接連十箭,箭不虛發!
先前提着一顆心的人們已是控制不住,掌聲、喝彩聲有若雷鳴,聖人知他們忘情,卻覺有些不大妥當——畢竟是平手,别人表現得好,你們沒個聲息;自家人做出了同樣的事情就掌聲雷動,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氣了吧?誰料這時,侍衛急急上來,向匡敏禀報。
匡敏聽了,破天荒露出一絲驚色,立刻轉過來,附耳對聖人說了些什麽。聖人也露出一絲訝然,連聲道:“将箭靶擡上來!”
他話音剛落,便有兩個侍衛将箭靶擡了起來,又從地上撿起了什麽,在衆人的注視下往聖駕走去。秦恪險些站起來瞧動靜,用盡全身力氣,好容易才忍住了,仍不住往聖駕處張望,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這等想法的不止一個,礙于聖駕面前,不好失态,一顆心卻如被貓爪子撓一般,恨不得立刻沖上前去看看究竟。
箭靶擡上來之後,聖人竟站了起來,親自上前,便見本該有兩枚箭矢的靶子上,竟隻有一枚箭矢!
在聖人的示意下,侍衛将箭靶挖開,取出箭矢,這一刻,就連各國使者們也忍不住驚呼起來——他們清晰地看見,象征着大夏的箭矢最前方,竟牢牢釘着東/突厥使者所用的箭簇!
再看看一旁侍衛捧着的,已然裂成幾條的箭杆,還有誰不明白?霎時間,這些人看蕭譽的神情已不像是對一個年輕的将軍,而是箭神再生!
聖人按捺激動,猶有些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十個箭靶都是這樣?”
“回聖人!十個箭靶都是這樣!”
“好,好,好!”聖人高聲道,“賞,朕要重重地賞他!”
匡敏見了,小聲提醒:“陛下,還有兩場。”
聖人也是太激動了,聽匡敏這麽一說,也就回過神來,笑道:“蕭老将軍若是泉下有知,見着這一幕,定會安心。”
他将故人提了出來,各國使臣也不好說什麽,隻得繼續看比賽。
鷹鈎鼻男子已不見方才的趾高氣昂,他陰測測地盯着蕭譽,冷哼一聲。蕭譽禮貌一笑,颀長的身子更顯挺拔,俊美的容顔仿若沾着神光,也不知令多少重臣連連點頭,令多少女子心醉神迷。
秦琬心頭大石落下,不由微笑起來:“好在贊之早就成了家,若是此時還爲婚配,以後可有得頭疼了,光是換門檻便是個力氣活!”
“你也太促狹了點。”秦恪亦喜笑顔開。
蕭譽是他保下來,又十分欣賞的人,此番爲國争光,蕭譽臉上有光,秦恪難道就不風光?可一想到幾年前那件事,秦恪又有些惴惴:“贊之出了這樣大的風頭,昔日之事必定被人再度提起,姜家可不好相與……”
秦恪正在擔心,三戰三勝,完美收場的蕭譽已與姜緣碰上,姜緣朝他擠了擠眼睛,小聲說:“幹得漂亮!”
蕭譽與姜緣并無交情,又和姜家有那麽一段恩怨在,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誰料姜緣又道:“你連兩石弓都能拉開,十有八九能射出連珠箭,方才獵活物的時候卻不見你用。兄弟,這份情我領了,告訴你,謹言慎行必不會錯!”
等等,你……你也太自來熟了吧?
腹诽了這麽一句後,蕭譽也漸漸回過味來,對姜緣的那一絲敵意瞬間消弭無蹤,取而代之得是深深的謝意和戰意。
沒錯,他的确會連珠箭,一弓三到四箭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可今日與異國使者比試得不止是他一人,姜緣與柔然使者,葉陵和高句麗使者,勢必都有一場惡鬥。
蕭譽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他今日已經出了風頭,實在沒必要占盡風光,不給别人留活路。
征戰沙場看重得就是袍澤之誼,孤家寡人定不會長命。蕭譽經世事砥砺,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即便不主動去攀附别人,也不會貿然得罪誰。這不,姜緣就給他提了醒?
他得了聖人嘉許,姜家陷害他的事情肯定又要被人提出來說,對方豈能不氣?明着陷害是不敢的,唯恐惹禍上身,卻不會松懈對他的追查。一旦他犯了什麽事,姜家便有了足夠的把柄,以姜氏之力,在他有罪的情況下,将他送上絕路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名門之後,果然不同凡響!
想到這裏,蕭譽握緊了拳頭。
盛名之下,果無虛士。姜家的這一代中,非但有姜魁這種既有本事,又喜歡仗勢的;還有姜緣這種運籌帷幄,一切都看在心中的。想要與這等人家争鋒,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