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賀聖人千秋,戴罪立功的揚州總管穆淼也回了長安,鑒于他的過失,聖人召重臣立儲的時候就刻意避開了他,畢竟穆鑫知道了,穆淼還能不知道麽?
穆淼來到書房,便見兩鬓斑白的兄長左右踱步,坐立不安,時不時朝門外張望,一看到弟弟,立馬說:“叔茫,你可算是來了!”随即,他便命所有伺候的人退下,門外守着穆家最忠心的死士,他尚要壓低聲音,将方才甘露殿中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聽兄長這麽一說,穆淼神色沉重,半晌才搖了搖頭,歎道:“大哥,你這一次犯的錯當真要命!裴晉是什麽人?兩朝元老,二十幾年的洛陽令,誰能及得上?他将話都說到那份上,不立代王便是不講禮數,讓蠻夷看了笑話,豈有不立即附議他的道理?咱們雖是皇親國戚,卻不能将自己當做皇室的正經親戚,哪怕是正經親戚,旁家選家主,也輪不到親戚插手。”
穆鑫本就覺得有些不妥,聽弟弟這麽一說,後怕之餘,多年養尊處優的性子也不由帶了出來,忍不住說:“難不成代王敢打擊報複咱們?”
“不是代王,是聖人!”穆淼見兄長還沒抓到重點,頓覺無奈,“聖人轉變了想法,欲立代王爲太子,您和鄧疆卻與魏王一系聯姻,鄧疆又上蹿下跳的,竟敢公然推舉魏王爲太子,落在聖人眼裏,聖人會怎麽想?皇子、宰相和外戚已經連成了一條線,竟敢對嫡長子繼承制不滿,公然不将祖宗規矩、大夏體面和聖人放在眼裏了!”
皇帝讓你們評論他的兒子,推舉一個賢德的做太子,你們還真敢說?聖人分明是有了主意,想得到大臣們的支持,才這樣問。越是這時候就越要小心,甯可少做都不能出錯,鄧疆卻……魏王和鄧疆這算什麽結親啊,簡直是給自己找了個仇人!
奇怪,鄧疆這德行,之前是怎麽避開幾次驚濤駭浪,一路做到尚書左丞的?
廢立之事,本就不是他們這些臣子能置喙的,除非動搖國本。聖人立長子天經地義,你不第一時間附議,難道是不滿?也對,你和魏王結了親,代王上位,自然有些顧慮。
聖人再寬仁,那也是皇帝,皇帝可以私心重于公心,卻看不得臣子也是這般模樣,穆家若惡了聖人,豈能有好日子過?
别看穆家顯赫非常,真要算起來,年輕一輩竟沒幾個中用的,鄭國公的身子又快不行了,太醫都說了,再怎麽拖,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鄭國公一旦故去,穆家與聖人平輩的長輩便一個也無,許多話也未必說得上,更不用說叙叙舊情,更别說三年丁憂……聖人若惡了他們,丁憂之後不給起複,朝中的好職位又一個不剩,他們能怎麽辦?總不能做過二品三品的大官,再去做那四五品的官吧?哪怕舍得下這個臉,也丢不起這個人!
想到事情的嚴重性,穆鑫也有些後怕,穆淼又道:“大哥,說句實在話,做弟弟的不怎麽看好魏王。”
“怎麽說?”
“許是我多心了吧?”穆淼本不欲道人是非,尤其是說一個姑娘家的長短,此時卻也沒辦法,“聽聞魏王妃身子一向不好,魏王嫡出的三個兒女都是抱到外院,由魏王親自教養的。”
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在長安住得久一點的人都聽過,當時還人人都誇魏王重情義,可現在再聽弟弟提起……穆鑫的眉毛擰了起來,遲疑片刻,才說:“靈壽縣主?”
“正是!靈壽縣主的舉止,可稱不上君子所爲啊!”
穆淼此言,穆鑫也是贊同的。
魏王嫡女靈壽縣主嫁給了穆鑫的嫡長孫穆誠,同樣出身高門,樣貌俊美的一雙兒女,本是極好的姻緣。奈何穆誠從小也是個被寵慣了主兒,年紀又輕,少了幾分思量。他本有兩個極爲寵愛的美婢,爲了給縣主面子,自然是成親之前就被打發到了莊子上。穆誠念着舊情,偷偷去看過她們一兩次,這件事不知怎地就被靈壽縣主知道了。
按理說,新婚燕爾,丈夫去探望舊人,靈壽縣主即便不大鬧一通,也不會給穆誠好臉色看才是。偏偏靈壽縣主不走尋常路,賢惠得令人吃驚,竟主動提出将這兩個美婢接回來。穆誠也是個不懂事的,不知拒絕,竟順水推舟。穆家人也張揚慣了,見縣主賢惠就不說什麽,誰料靈壽縣主打的是暗中下手的主意呢?
想歸想,真要做起來,卻是一敗塗地了——靈壽縣主固然有心計有手段,卻是高門貴女,哪裏比得上穆誠身邊的婢女成天鑽研這些,個個心機出衆手腕過人?再說了,哪怕真有同等的手段,靈壽縣主也不如婢女肯放下身段啊!
此事一被揭開,穆家就嘩然了,奈何這事确實是他們沒怎麽給靈壽縣主臉面,顧忌着聖人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靈壽縣主可是将來的嫡公主,也就将此事按下,把美婢處死,順便收拾了鬧脾氣的穆誠一通,如今被穆淼這麽一提,穆鑫也不住點頭。
以靈壽縣主的身份,哪怕打殺了那兩個婢女又如何?頂多被人說幾句,夫妻不和罷了,日子還是要照樣過的。她這樣當面一套,接進來,許諾,玩得倒是順溜,背地裏卻想盡辦法害對方,又是分寵又是誣陷,實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靈壽縣主,可是魏王養大的啊!
穆鑫有些坐不住了:“這,這,難不成聖人看出了魏王……”一個心機手腕兼備,心術不正的皇帝,的确沒有一個雖無政治才能卻心地善良的皇帝來得好。畢竟朝中那麽多能人,隻要信重這些臣子,還怕國家治理不好?
不可一世的穆鑫尚這樣惴惴不安,旁人又哪裏會好?趙王一得到消息,便将自己最心愛的珍玩古董全砸了個粉碎,氣得大罵:“徐密老匹夫,孤哪裏得罪了你!活該你沒有兒子,無人送終!”
趙王府長史梁嵩知他正在氣頭上,不敢出言相勸,趙王卻越想越氣,狠狠地捶着牆壁:“孤府中的美人雖多了些,個個都服服帖帖,哪像老八老九兩個糊塗蛋,一個險些絕後,一個死了都不知道無後根本不是他的問……”
“趙王殿下!”梁嵩唬了一跳,忙道,“慎言!”
罵罵韓王也就算了,說懷獻太子無後一事,若是傳到聖人耳朵裏,豈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趙王方才也是被氣糊塗了,被梁嵩這麽一提醒,很快就反應過來,忍不住咬牙道:“徐密老匹夫,不整死你,孤就不配做這個趙王!”
同樣的消息也傳到了其餘四家王府,代王已是驚弓之鳥,唯恐此人是來試探自己的,當即命人将他綁起來丢柴房;韓王氣不打一處來,一直嘟哝着“立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做太子,哪裏是揚我國威,分明是讓異族看笑話”,随即便命侍衛與他演武,将侍衛打得鼻青臉腫才算出了一口惡氣。
魯王沒繃住溫文爾雅的表情,破天荒有些猙獰:“代王?聖人怎麽會立代王?”難道就因嫡長,他們這些人的努力便入不了聖人的眼麽?若是長幼能決定一切,聖人當年憑什麽要大力栽培隻是次子的梁王?難道梁王是聖人的兒子,他就不是了麽?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魯王的謀主李棋見狀,怕主公失了平常心,明日端不住,忙道:“王爺無需太過擔心,代王并未涉足政務,即便真……也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
被他這麽一說,魯王才漸漸緩過來。
沒錯,代王從來就沒涉足過政務,裴晉支持又如何?裴晉已經要退下去了!裴熙再怎麽厲害,也沒在官場上呆多久。張榕雖是裴家姻親,卻愛惜羽毛,未必事事偏幫。自己手下有那麽多的能人,難道不能将代王拉下馬?懷獻太子一枝獨秀的時候,自己尚能争取到那麽多助力,現在就不能了麽?
“老七是這麽說的?”聖人聽着匡敏的回禀,不置可否,“老六呢?”
匡敏雖很想說幾句魏王的不是,卻不好歪曲事實,隻得将不情願壓在心底:“魏王殿下聽後,問了一句‘當真如此’?知曉确有此事後,隻說‘大哥是長子,做太子天經地義,我蒙大哥恩惠甚多,願做一賢王,爲大哥掃清禍患,望大哥能全心信我。’”
聖人聽罷,便有些舉棋不定。
魏王在與謀主獨處的時候,尚能這樣大度,品行似乎過得去?至少比幾個圖謀害人,打算在政事上搗鬼的兄弟強多了,可瞧他平日所作所爲,卻不像這樣光明磊落,心胸寬廣的人啊!
想到這裏,聖人又問了一句:“然後呢,他做了什麽?”
匡敏等得就是聖人這個問題,立刻道:“魏王殿下去了近來最受寵的侍妾的院子裏,第二日,這名侍妾便未能給王妃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