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确實不讨人喜歡,不會說話,驕傲任性,不懂得爲旁人着想,腦子也不夠用,理不清朝堂的彎彎繞繞,也沒管束後宅的能力,唯一拿得出手的詩詞還是剽竊的。可她從來沒有算計過誰,更沒傷害任何人,一個也沒有,相反,隻要有求于她的人,她能幫的都幫了,結果呢?受過她恩惠的人無一感恩,見她落難還落井下石的卻比比皆是,盧春草就是其中典型。
鄧凝說話雖不中聽,到底在秦宵登基,她卻隻被封做賢妃,處境尴尬非常的情況下拉了盧春草一把,誰料盧春草沒過多久就與秦宵勾搭上了,完全無視對方殺了她的幾個兒子和全家。爬上了秦宵的床後,大概是記恨鄧凝說她是“特殊職業”的原因,她對鄧凝可不怎麽友好,鄧凝上輩子受了那麽多的苦,倒有好些是拜盧春草所賜。
想到這裏,鄧凝冷冷一笑。
不過是個靠男人活的女人,還真當自己是武則天了,秦宵收她,一是爲了解恨,二便是爲了抹黑鄧凝。誰讓本朝重正妻,鄧凝又是名滿天下的才女,哪怕用“不賢”“無子”做理由不立她當皇後,也有些站不住腳呢?盧春草這麽一爬床,大家都以爲鄧凝急了,給秦宵拉皮條,拉得還是先帝寵妃,覺得她品德有瑕,不配母儀天下。再也沒人會爲她說好話,秦宵便從從容容封了紀清露做三夫人之首的淑妃,沒多久又成了紀皇後。
至于盧春草?奸妃惑主,清醒了,将盧春草舍棄的秦宵自是明君,寵信盧春草的魏王不就成了昏君麽?
鄧凝上輩子懵懵懂懂,受了那麽多的苦,怨恨過,不甘過,到最後也隻能熬油般地熬日子,咀嚼過往,慢慢變得明白起來,發現彎腰并沒有那麽難。她雖瞧不起盧春草,對這個女人的蹦跶勁和自私勁卻有種另類的佩服,這可不是個能安于室的女人,代王納了她,萬一魏王又看上了她……
一想到這裏,鄧凝就覺得喉間梗着什麽,想了半天,頹然歎氣,終究還是沒提醒秦琬。
秦琬見鄧凝的神色有些恍惚,一會高興一會兒難過的,下意識看了一眼蘇吟,便見蘇蔭憐惜地看着鄧凝,便知鄧凝怕是經常這樣出神。
這又是何必呢?你有今天,七分天命不假,難道沒三分是你自己的原因?
鄧疆不止一個兒子,更不止一個孫女,他雖出身世家,卻不是長房嫡支。沒有爵位的傳承,嫡長子的重要性就低了不止一籌,與他結盟,嫡長孫女固然好,不是也沒關系,反正差不了多少。鄧凝若将蘇彧愛慕她的事情告訴長輩,又擺明了不願意,鄧疆會将鄧凝嫁過來?不過是知曉魏王很有可能做皇帝,舍不得母儀天下的榮耀,不願将之讓給處處不如自己的堂妹們,又明白本朝對正妻非同一般的重視,才想賭一把罷了。
秦琬明白鄧凝的選擇,也沒鄙視的意思,誰不想淩駕于衆生之上呢?就連秦琬自己,殚精竭慮,勞心勞力,爲得是什麽?還不是手握至高權柄,無人敢違逆麽?願賭服輸,僅此而已。
安笙見氣氛沉悶,勾起愁緒,也有些不開心。綠柳見狀,碰了碰蘇吟,蘇吟這才發現三個小輩都不說話了。
蘇吟不想她們年紀輕輕就面帶愁容,便挑了看上去最好說話的秦琬,溫言道:“海陵,你不是要修園子麽?魏王府的園子雖無什麽特别精巧的建築,卻也有些意思,咱們幾個一道看看吧!”
她這麽一說,鄧凝和安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秦琬俏皮道:“那感情好,我可以一飽眼福了,不知其中有多少嬸嬸的手筆?”
“園子都是工匠在打理,我就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蘇吟見秦琬慧黠,忍不住微笑起來,“怎麽,不是我設計的,你就不看?”
“自然要遊覽一番,當然,若是嬸嬸的設計,那就更要細細品味了。”
蘇吟極愛安笙人品性情,怕冷落了安笙,早囑咐了鄧凝一番。鄧凝見到秦琬也有些不自在,對方的态度越是淡定自然,她就越覺得做了虧心事,故她也樂意将心思花在安笙身上,便見蘇吟與秦琬走在前頭,鄧凝和安笙慢了一步,被一群仆從簇擁着,緩緩在花園中較爲涼爽的地方散步。
還沒走一會兒,蘇吟忽然停了下來。
秦琬與蘇吟靠的近,又留神觀察這位王妃,捕捉到對方一閃而逝的無奈,忍不住好奇起來。順着蘇吟的目光望去,便見幾人朝這邊走來,爲首一人婷婷袅袅,如嬌花照水,弱柳扶風,五丈之外便盈盈下拜,禮數半分不錯:“婢妾紀氏,拜見王妃,拜見嗣王妃,拜見海陵縣主。”
蘇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淡淡道:“你走吧!”
“是。”
紀清露來得忽然,離開得也很幹脆,鄧凝伫立原地,臉色慘白,見安笙用力握住她的手,方頹然道:“消息好生靈通……”再想說什麽,卻知不能逾越,隻得緘默。
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秦宵納了紀清露後,對之寵愛有加,大家都知道鄧凝生不了孩子,秦宵的長子十有八九要從紀清露肚子裏蹦出來,怎能不對她大加奉承?紀清露想知道什麽,隻要不是禁忌,自然有無數人願意賣她這個好。
秦琬凝視着紀清露離去的方向,有些奇怪。
她怎麽覺得,這個水一般柔順的女子不是來耀武揚威,隻是來見自己的?等等,紀氏,紀氏……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很早之前,表哥就說過,盧鄉侯的幼子曾憲在鬧市縱馬,險些害死一個少女。蕭譽救了那個少女,沈淮見對方要去魏王府,特意查了查,發現她是魏王心腹幕僚紀鳴的族人。
紀清露雖談不上頂尖的美貌,卻有似水的柔情,不溫不火,沁潤人心。沈淮想到寒門慣用攀附豪門的手段,也就沒太在意,不過随口一提,秦琬也将這件事抛在腦後,若非今日見紀清露古怪的舉動,秦琬也不會想到這一節。
她認定紀清露的舉止奇怪,花了些心思琢磨,不知怎地,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難不成這位很受秦宵寵愛的妾室,喜歡得竟是蕭譽?
秦琬本是靈光一閃,越想卻越覺得很有可能。
蕭譽生得如何,秦琬是見過的,若說蘇銳是世間第一的偉丈夫,蕭譽即便排不到第二也能做第三。這等容貌氣度,本就很容易引得女子傾心,更何況他救紀清露于危難之中?
既是如此,問題就來了,如今的秦宵何等身份地位?鄧凝明知嫁進來落不得好,依舊要嫁,可見秦宵的吸引力。這樣的男人,納誰不好,偏偏要納一個心有所屬,又錯過了最美好年華的女子爲妾?即便紀清露掩飾得很好,沒被秦宵發現她的心思,可以她的年歲,早該嫁人了,若不是魏王父子同意,如何能有今日?
看起來,這個紀氏的身份有些意思。
幕僚的族人,或者說私生女?别開玩笑了!紀鳴這個幕僚本就是依附魏王而存在的,他哪來這麽大的臉面?秦宵愛慕紀清露?那就更不可能了,秦宵連秦琬這個堂妹都瞧不起,更别說愛那些身份地位遠遠不如他的女人了。即便他真愛紀清露,以他的作風,也該是讓紀清露沒名沒分地跟着他,将來發達了給補償,而不是大張旗鼓地給她名分,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受的寵愛,将處境本來就尴尬的她架在火上烤。
這等舉動,與其說是寵愛,倒不如說是做給誰看的。隻不過,究竟是做給誰看的呢?
秦琬苦苦思索的時候,紀清露的使女也忍不住打抱不平:“王妃對娘子也太過冷淡了些,不看僧面看佛面,嗣王……”
紀清露本就心煩意亂,聽了這話更不痛快,忍不住呵斥道:“行了,這話也是你該說的麽?”
使女悻悻地低頭,面上恭順,心裏卻痛恨得很,暗道你是什麽貨色?幕僚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罷了,幾年前就和嗣王勾搭上,這樣不要臉面,又有什麽資格罵我?當然了,這等腹诽,與其說是不屑,倒不如說是羨慕來得恰當。
紀清露知道使女們都在想什麽,隻覺苦澀萬分。
她多想大聲告訴這些人,她不是私生女,她是新安縣首屈一指的大戶紀家族長的嫡女,打小也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長大的。她壓根不愛魏嗣王,更不想攀附對方,她的心裏隻有蕭譽,若能與他在一起,沒名沒分也心甘情願。
秦宵的虛情假意,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可她有得選麽?沒有,擺在她面前的,永遠隻有一條路。
紀清露記得很清楚,三年前,二九年華的她到了律法規定的出嫁之年,以此爲借口想要回家。秦宵雖沒察覺到她壓在心底的對蕭譽的戀慕,奈何她接觸的人太少,秦宵本能地就懷疑到了蕭譽,欲置對方于死地。可笑她壓根不知自己重要在哪裏,隻因沒喜歡上秦宵,就險些害死了喜歡的人。若非谯郡公請出了海陵縣主,海陵縣主說服了代王,蕭譽必定沒命。就爲這件事,紀清露感激秦琬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