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消息靈通,知道秦琬找了十幾個賬房來核對賬本的管事免不得有些忐忑,生怕新主母是個不容半點瑕疵的,這份緊張很快就感染了所有人。畢竟坐到他們這個位置上的人,無論在什麽崗上當差,總有些撈油水的方法,甚至約定俗成的慣例。真要計較起來,沒一樣是合規矩的。
檀香回想起秦琬的囑咐,深吸了一口氣,一心要把此事辦好。秦琬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這些管事,與陳妙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昨兒商讨許久,笃定蘇家至少在金錢上支援了魏王的同時,也認定這些管事裏頭肯定有魏王的人,至少是蘇府、魏王府兩家都信任的人。唯有如此,才能在密切往來的同時,不引起别人過多的注意——兩家本來就是姻親,小輩玩一起,莫鸾又是極有名的好嫂子,都說長嫂如母,她多關心關心魏王妃蘇吟,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蘇吟喜歡什麽呢?秦琬未嫁之前,已經做過功課,這位王妃倒是有意思,嫁人都嫁了近二十年,性子依舊和未出閣的少女仿佛,最愛琴棋書畫,花鳥魚蟲,不愛打理瑣事。莫鸾想要借着投蘇吟所好的名義資助魏王,派去的人,不是蘇府的得力大管事,就是與蘇吟愛好有關的管事。
秦琬明白,這些管事多半是莫鸾的眼睛鼻子嘴巴,哪怕他們不敢得罪她,也不會爲她隐瞞什麽。所以呢,她擺出一副優哉遊哉,似乎在聽,又不怎麽屑于管事的态度,先寬一寬這些管事的心,再慢慢打量。人嘛,一旦放松,本性就能暴露好些。
内宅的事情,秦琬雖不怎麽在乎,卻門兒清——内宅諸多管事中,最有油水的職位當屬廚房采買,民以食爲天嘛,别的崗位未必天天進新東西,廚房卻是一日都短不得的。那些養尊處優,不用爲金銀發愁的貴人們,不會在乎一棵白菜用了多少雞鴨來配,隻在乎爽不爽口,精美與否。用料多少,價格高低,還不是管事們說了算?隻要不貪心太過,做主子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得過且過了。
廚房采買之下,便是脂粉采買,後宅那麽多女人,脂粉、頭油、頭繩、香膏,還有最最緊要的衣裳……哪樣都短不了。再下來就是管着園林花木的了,統共就這麽一畝三分地,誰不想将自己居住的地方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與這幾個重要崗位一比,諸如安排值夜,管教新人之類的崗位,便有些不夠看了,當然,莊頭不算,論富庶,大管事未必及得上他們,但他們離得較遠,暫時可以不管。檀香深谙這一點,先詢問三大管事,蘇家的成例是怎樣的。
負責廚房采買的管事蘇全是蘇家的家生子,早年也随蘇銳征戰沙場,還沒打幾場仗,就被削去兩根手指,仕途無望,才不得不回到蘇家做個大管事。因着這層關系,他在蘇家很有些臉面,莫鸾都不敢對他太過呼來喝去。蘇全也乖覺,從來不擺老仆的譜,對誰都笑呵呵的,聽見檀香好聲好氣地問,忙道:“府中成例,都護與夫人每月六隻羊,雞鴨共三十隻,每日豬肉九斤,陳梗米一升二合,老米六合,白面六斤,豆腐一斤八兩,鮮菜十斤,雞蛋六個……”至于什麽綠豆面,紅豆面,茄子黃瓜面筋,還有油鹽醬醋,不一而足。就連炭也規定了用度,不至于少,卻也沒多到哪裏去。
父母如此,兒女的粉例肯定要降一等,仔細算算,八成都不到。
這等份例也不能算少了,蘇家人口簡單,再奢華些也沒什麽。要是攤上人口衆多的府邸,如永安侯府啊,誠意伯府之類的,做主子的每天能見到一兩盤葷菜,每天要到一兩份就不錯了,哪能追求那麽多?
再問衣裳料子,也是同樣,談不上寒酸,量足了,珍貴的料子也多,堪堪夠一個人每月換四套還有富餘。
老實說,蘇家的吃穿用度雖比代王府差了一大截,對秦琬也沒什麽影響。畢竟她之前的用度實在太過,吃不完的,用不上的,漫手打賞了下人,将她們喂得飽飽的,見人就誇秦琬好。所以秦琬聽完後,問了一句:“小廚房可有舊例?”
檀香将話重複了一遍,蘇全忙道:“自是有的。”隻要是人,誰沒個偏好呢?蘇家統共就這麽幾個主子,總不可能事事都按着份例來,哪怕沒有,秦琬想設,他敢攔着?
“設個小廚房,賬全往我的私賬上走。”秦琬輕描淡寫來了一句,“繼續。”
檀香點了點頭,又問起園林的事情。
魏王妃蘇吟最愛侍弄花草,她未出閣的時候,蘇銳疼妹妹,又因府中财力不濟,無力如那些富商權貴般一擲千金隻爲鬥花,便将一個莊子撥了出來,專門種植花木,挑好的送到府上來。待到後來,蘇家漸漸發達,蘇吟又做了王妃,投其所好的人越來越多,一個莊子已有些不夠用,便再添了一個莊子。
兩個莊子雖都是負責侍弄這些花木的,到底有個主次之分。兩個莊頭,一個叫馮達,年過半百,頭發花白,身子有些佝偻,站得卻很靠前,瞧得出在一衆管事間也有些臉面;一個叫常青,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卻縮着身子,卑躬屈膝地站在後頭,誠惶誠恐,人家磕頭他也磕頭,不敢往上方看哪怕一眼。
秦琬将這兩人記了下來,繼續聽管事們禀報,待幾個重要的管事回禀完,時間也到了正午。她瞧了瞧日頭,便道:“我剛入蘇家門,對一應事務不甚清楚,還望各位襄助。時間也不早了,各位的飯菜已備好,今日有勞各位,多發兩月月錢,權作獎賞。”說到這裏,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又加了一句,“廚房也辛苦了,加一月月錢,酬他們今日苦功。”
管事們雖打聽過秦琬的習性,知她素來豪爽,也沒料到竟是這般做派。喊過來問幾句話,磕個頭,便有兩月月錢進賬?饒是蘇全亦咋舌不已,何況旁人呢?這可不是幾百文的打賞,而是近百缗的支出啊!
驚訝過秦琬的大手筆之後,管事們個個都欣喜起來——主子手頭寬,對底下人來說絕對是好事!這樣的主子,往往不會在細枝末節上計較,一旦心情好,錢便似雨點一樣地撒出去,下人跟着也受益。跟着手頭沒錢的主子就不一樣了,因爲沒錢,所以将錢看得重,每一文都要斤斤計較,遇到人情往來,心頭便不順暢,做奴婢得也未必落得好。
他們尚且這樣想,何況别人呢?秦琬讓大廚房備菜,負責傳話的二等使女紫蘭揣着個荷包就去了,荷包裏裝了好些銀葉子,銀珠子,吩咐完了就往管事們的手裏塞,樂得這些人嘴都合不攏。
這等舉動,不是爲了讨好蘇家人,隻是秦琬一直以來的習慣——按照份例送上的東西,隻有做得好,她才會賞,若是她心血來潮要的東西,命令下達的時候,打賞也就跟着到了。
大廚房的人受了秦琬的好處,自然議論開了:“縣主不愧是皇室貴女,當真尊貴無匹!”
“王府的使女,就是不一樣。聽說那位紫蘭姐姐雖是二等,拿得卻是咱們府中一等的例?那衣衫,那态度,那做派,這才是伺候縣主的下人呢!”
“主子仁厚,做下人的自然溫和,她們伺候縣主多年,也不知沾了多少好處。現在好了,縣主嫁進來,咱們也能跟着享受喽!”
“就是就是,哪像西園的那位,這個不合心,那個不合意,貼身使女過來說一聲要什麽就走,沒半點……”
“住嘴,你不要命了!”
說話的人悻悻閉嘴,也知自己太過忘形——住在蘇府西園的不是别人,恰是莫鸾唯一女兒,曲成郡公府最小的孩子蘇苒。這位小娘子被母親和四位兄長所寵愛,驕橫霸道,想做什麽就一定要做到,自不會考慮什麽人情往來,更不會管奴才的心思。好幾年前,她慕秦放容色,一心要嫁給他,知曉秦放娶親,心中不開懷,食不下咽,廚房也不知挨了多少責罰,對她當然有怨。礙于蘇苒在蘇家的特殊地位,不敢說而已。
人都是這樣,越是被勒令不能說的事情,便越容易好奇。剛喝令同僚别說這事的曾大娘,自己卻忍不住了,隻見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聽說了麽?西園的那位聽見縣主進門,那臉色——”她死死闆起一副棺材臉,看一眼就覺得猙獰兇惡,“是這樣的!”
“我也聽說了,光這三個月,鞭子就壞了兩條,大夫頻繁進出府邸。好在是相熟的大夫,也知那人是下九流出身,可到底……唉,作孽哦!”
“得了吧,别同情他,人家的賣身契捏在西園的那位手上,咱們的還不是一樣?要我說,咱們能進縣主的院子伺候就好了。”
“你說得是,也不知縣主缺不缺人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