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一聽,險些氣炸了肺。
他在彭澤的時候就發下誓言,一定要傾他所有,讓妻女過上好日子。如今在自己家裏,一個被自己臨幸過幾次,給自己生了個庶子的媵就敢對女兒污言穢語,辱她名節,發妻爲了女兒還得委曲求全,對徐氏賠不是?隻見他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徐氏産後失調,得了失心瘋,即刻關進北院。你們,立刻将五郎君抱來,交給王妃撫養!”
沈曼聞言,非但沒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反而蹙起眉頭,憂思重重。秦恪起初還有些不解,略加思考便明白,沈曼這是怕養出一條白眼狼呢!
秦恪本想說,我未必隻有這麽一個庶子,總有老實本分又能生兒子的女人,你不用擔心。誰料沈曼片刻後就裝作無事地擡起頭,溫言道:“恪郎,那個祁潤……”
咦?不提?
也對,庶子之事,她這個做嫡母的不好開口。唉,曼娘就是如此地謹慎,她做了這麽些年的王妃,何曾動過自己的子嗣?同生共死的結發夫妻,自己哪有什麽什麽信不過她的呢?她還是那樣,看上去剛硬,刻闆,不好說話,心腸卻比誰都軟。真要殚精竭慮卻養出一頭白眼狼,心中該是何等滋味啊!
秦恪想着想着,一時竟有些恍惚,對五兒子也生出幾許不喜來。
沈曼見秦恪沒接茬,還當秦恪糊塗,真想過這件事,不由驚道:“恪郎!”
“哦!”秦恪回過神來,想到沈曼問什麽,便搖了搖頭,滿不在乎地說,“裹兒是咱們唯一的女兒,祁潤出挑歸出挑,身份上到底欠了許多。”地方小家族出身,母親品格好但家族不能看,自身是狀元不假,可在代王眼裏,狀元算什麽?庶女嫁狀元已算低價,嫡女許寒門……倒不是說笑不笑掉大牙,天生就難過到一塊去啊!
欣賞歸欣賞,涉及最疼愛的女兒的婚事,秦恪一點都不糊塗:“咱們的女婿,必得從世家勳貴中挑,最好是嫡長子嫡長孫,承田産祖地,襲爵位,得官勳。若對方真的萬裏挑一,退一步挑個次子、幼子也不是不可以,我去求一求聖人,賞他個勳,再賞個爵位,我又提攜着,也就差不多了。”以聖人對長子的愧疚,秦恪想給未來女婿弄個爵位還不簡單?外姓的國公、郡公、縣公需得立下大功者才能得封,代王不一定能給女婿求到,侯爵伯爵卻是手到擒來。
這便是皇家,天威赫赫,生殺予奪,富貴抑或是落魄隻在聖人一念之間。旁人争得你死我活,爲之手段盡出,甚至籌謀數十年的爵位,在代王這裏,也就是跪一跪,哭一場,求個情的功夫罷了。
一看就很有出息的青年才俊,秦恪與沈曼見過很多,給女兒挑這樣的夫婿未嘗不可,但若是女兒的後代平庸無能,又該怎麽辦?虎父犬子的事情太多太多,天下好事總不能讓你一家占了,老子是天才,兒子孫子也是吧?
老天爺的意志,誰也左右不了,制度上的保障卻是能做到的,要不怎麽說加官進爵呢?自個兒的權勢地位保住了,自然得考慮子孫後代,若能得一個爵位,無疑是對子孫最好的幫助。
光從這一點上看,代王對諸多兒女的遠近親疏,愛憎好惡,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秦織和秦绮的夫婿,沈曼用“穩當”和“有前程”,輕而易舉就說服了秦恪同意,等到了秦琬這裏,沈曼也就拉了一張網,還沒開始精挑細選呢,秦恪先利用職權之便将勳貴人家的檔案一一抽出來,瞧一瞧那些适齡的年輕人了。
一提起女兒的終身大事,夫妻倆就有無數的話要說,擔心、不舍、焦慮……不知多少種情緒交織,還沒來得急多讨論兩句,就見七月急急地走了進來,咽了口唾沫,才禀報道:“榮藝院鬧了起來,五郎君受驚,啼哭不止!”
秦恪聽了,臉色一變,看在前來禀報此事得是七月的份上,他沒劈頭蓋臉地罵奴才一遍,隻是問:“怎麽回事?”
七月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地将經過描述出來:“奴婢們奉了您的意思去榮藝院,徐氏不信,口口聲聲稱王妃容不下她,忍不得五郎君長成。奴婢們大駭,要去賭她的嘴巴,誰料她的使女媽媽們沖過來,與奴婢們扭打……”
秦恪再怎麽不精于人情世故,也沒笨到猜不出徐氏的使女媽媽們爲什麽敢于違抗他的緣故——徐氏生了個兒子嘛!
有兒子就有翻盤的機會,甚至還有更進一步的希望,自然有聰明的人心思活絡,願意在主子最危難的時候表一表忠心。
是忠心,忠心到徐氏公然辱罵王妃也不阻止,指不定私下已經跟着一道罵了多少回呢!
想到自己沒恢複王爺身份時,那些女人的嘴臉,再想想小範氏代嫁的依仗,秦恪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反感,不僅對徐氏,也對他新得的五兒子,甚至那些還沒出生的兒子和滿府所有的姬妾。故他哼了一聲,不悅道:“請太醫來瞧瞧五郎君,五郎君若好了,打他們五十闆子,貶做粗使;五郎君若不好,便将他們賣了吧!”
若這些人能有選擇的機會,定是甯可留在府中做粗使下人,也不要離開王府的。倒不是說代王府的粗使比旁家好太多,而是被代王府賣出去的下人,哪家不要命的敢買?人牙子爲了賺錢,也隻好将他們賣到那等窮鄉僻壤,又或者不堪之地,與京城繁華何止差了十萬八千裏?可惜事情就是這樣,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代王的五兒子才落地一個多月,百日都沒到,本就嬌貴得很,雙方這麽一鬧,小孩子的房間挨得近受了驚吓,沒幾日便去了。
兒子死了,秦恪既憤怒又傷心,命人将徐氏牢牢看起來。想到徐氏曾經讓自己照拂家人,秦恪把王府總管程方喊來一問,又氣得不行——這才一年多不到,徐氏的娘家便從赤貧之家變成鄉間一霸,欺男霸女,強奪産業,侵占良田,甚至還将主意打到了與自己一同被代王府買來的女子身上。有個姓盧的少女制得一手好胭脂水粉,由于年紀較小,遲遲未被秦恪臨幸,徐氏爲讓自己多些顔色,欺壓盧氏還不算,竟讓父母設計陷害盧氏的家人,意圖讓他們賣身成自己的奴婢,借此拿捏盧氏。
秦恪内外事務均不放在心上,任由妻女、長史料理,一問及此事爲何沒人告訴他,見程方神色爲難,也就明白,他妾室的娘家,大家誰有立場說真話?
想到這裏,秦恪心如刀絞。
十年情分,同甘共苦,經曆多少風霜,難道他是那種忘恩負義,年輕嬌嫩的女子撒撒嬌,白白胖胖的兒子抱一抱,便能将發妻的深情厚誼忘到腦後的男人麽?因爲他,曼娘和裹兒受了這麽多苦,自己明明是想,明明是想她們過得更好的啊,怎麽會有這些事情呢?爲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覺得有了兒子就有了依仗,可以挑釁曼娘?哪怕他有一千個,一百個兒子,坐在他膝蓋上,手把手由他開蒙的,隻有裹兒一個啊!
他獨自靜坐,痛苦不堪,沈曼站在窗前,遙望明月,神色漠然。
她苦熬了十年,壞了身子,死了兒子,好容易才與秦恪有今日的情分,豈容任何人來破壞!
你們不是年輕美貌,很能生兒子嗎?生啊!你們的兒子生得越多,就襯得我越可憐,在秦恪心裏,你們就不止是來幫我生兒子的工具,而是來剝奪我們母女倆的幸福和權利的家夥。如此一來,秦恪自會給我和裹兒更多,多得超出了禮儀和規矩,稱作驚世駭俗也不爲過。到那時候,哪怕我想将王府搬空,悉數留給裹兒,也不是不可能的。
恪郎雖好,到底是個男人,不明白,或者說不願意明白,親生的兒子就是親生的,抱過來的始終隔了一層。我生了兩子一女,獨獨活下這麽一個女兒,豈會不将最好的給她?至于那些庶子……哼,哪怕繼承王府,撈個郡公縣公的爵位,得到的家産也不過就是個空殼。
王府的那些妾,沈曼何曾放在眼裏過?她不在意那些妾室如何想,如何說,如何做。徐氏張狂,她就出手,将徐氏狠狠打落,以此來告誡所有人,這王府之中,誰才是真正的主子。想趁熱竈,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運,再看看你家主子,有沒有那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