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媽媽是跟了趙王妃三十年的老人,深得趙王妃的信賴,隻見她福了福身,一臉沉痛之色,再怎麽挑剔的人都無法從她的表情中尋出任何錯處來:“賈姨娘福分薄,沒能保住孩子。”
聽見孫媽媽這樣說,趙王妃也懶得再坐下去,她緩緩起身,面上流露出一絲遺憾,口氣卻是淡淡的:“到底服侍了大王一場,我也不薄待她,好生養着,将來若能給大王生個一兒半女,也是她的造化。”
話雖如此,趙王妃和孫媽媽卻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她們都明白,王府這位媵賈氏,再也不可能見到趙王一面了。
想到這裏,趙王妃看了一眼内室,見慘叫聲一聲弱過一聲,想到賈氏前些日子趾高氣昂的樣子,竟有脊背發涼之感。
這位會稽郡守夫人的外甥女,恰是趙王這段時間的新寵,仗着二八芳齡和如花美貌,很是張揚了一段時日。待得懷有身孕之後,更是金尊玉貴,容不得半點拂逆,連王妃都敢挑釁,結果呢?顧安一出事,朝廷上下還沒個定論,趙王就迫不及待地與顧安撇清關系,竟連再多等一個月也等不得,生生讓賈氏落了六個月的男胎。
哪怕趙王妃瞧賈氏得志便猖狂的模樣百般不順眼,打定主意過些日子就讓她吃點苦頭,見她落到此等境地,心中也悲涼萬分。
與人做妾有什麽好呢,錦衣玉食,華服美飾,皆是旁人給予的,要拿回來再簡單不過。一旦出了事,最先倒黴得就是她們……罷了,身爲女子,路如何走竟有大半靠着父母兄長,自己無法做主,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趙王妃是個明白人,再怎麽懼怕趙王的狠辣,瞧不上他的膽小,也知他們夫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趙王若是出事,她必不會好過。故她收起心中的那一絲憐憫,問:“大王還是歇在書房?”
趙王性好漁色,無女不歡,卻不是那等被女人哄兩句就失了分寸的人,更不會讓任何女人踏進前院一步。趙王妃與他夫妻多年,早有默契,知他一旦不流連後院,情況便很是危急了,不由埋怨道:“魏王當真多事,若他不送什麽祥瑞,豈有今日這麽一出?”
孫媽媽聽了,心道您這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了,有這樣大的祥瑞,誰敢不送上來呢?
心中想歸心中想,孫媽媽可不敢對趙王妃說這種話,隻是說:“都是皇子龍孫,上天怎麽會厚此薄彼呢?魏王得了一個祥瑞,咱們大王的祥瑞定不會遠。”
趙王妃勉強笑了笑,沒再說話。
她的擔心,趙王半點感受不到,這位排行第四的王爺腳下滿地狼藉,不住喘着粗氣,高聲咆哮道:“蠢材,都是蠢材!”
趙王府長史姓梁嵩跪在地上,連連謝罪。
梁嵩是吳郡梁氏的子弟,也是江南世家中人在長安少有的高官,地位十分重要。趙王與江南世家的密會,他即便沒全程參與,也知曉十之八九,雖談不上趙王最看重的智囊,卻無疑是他最信任的人。畢竟梁嵩就是憑着忠誠可靠,沉穩得當才入了趙王的眼——這位多疑的王爺不信任任何經天緯地之才的忠心,甯願用些缺點明顯,便于掌控的庸人,就好比梁嵩,哪怕不是他的錯,一見趙王發火,他便戰戰兢兢,唯唯諾諾。
知曉發怒也無用處,趙王深吸了幾口氣,好容易緩過來,仿佛才看見梁嵩跪在地上一般,訝然道:“孤是氣那些不中用的奴才,與長峰有何幹系?地上這麽亂,當心傷着,還不快快起來?”
梁嵩“感激”地謝了恩,方從地上爬了起來,低着頭,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見他謙卑地模樣,趙王隻覺氣順了些,又想到今兒上朝,聖谕下達時衆人異樣的目光,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孤從未想過對上老八,隻是想将鍾婕妤對食的事情說開,讓老六丢些面子,别以爲得了個祥瑞就翹上天了。誰料老七如此狠辣,直接置老八的獨子與死地?眼下倒好,他做的壞事多,反倒來撿我的便宜,我裏外不是人了!”
說開?
若我沒記錯的話,您吩咐得似乎是——放火燒鍾婕妤所在的安處殿,讓魏王在永甯節的時候死親娘吧?什麽鍾婕妤與心腹女官對食,那是聖人追查緣由時,您打算揭示給世人的真相,壓根不是您本來的打算吧?
一個要殺兄弟的生母,一個要殺兄弟的獨子,這兩位王爺當真半斤對八兩,誰也不差誰。
梁嵩腹诽了幾句,到底效忠主君,便道:“您受罰,魏王也沒落得好,原先說了給鍾婕妤的昭儀之位,如今卻落到了藍充儀的身上,眼下又接了這麽一樁大案,莫說滿朝文武,全天下都在看。稍稍出些纰漏,便是一輩子的笑柄了。”
聖人從未明着說過要晉誰爲昭儀,隻是在知曉鍾婕妤的事情後,歎了一聲,說了一句“還當她有所改悔,如今看來,這恩賞也不必了”,便命人寫藍充儀晉爲昭儀的诏書。在旁人看來,豈不是聖人雖未處罰鍾婕妤,卻有些相信這事,才奪了鍾婕妤晉升的機會?
想到自己的計策被魯王利用之下,還能起到這樣好的效果,趙王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喜意,轉瞬又化作深深地痛恨:“老八的性子我清楚,認定了老六就是老六,倒是老七,成日擺出一張溫文爾雅的面孔,光想着怎樣做漁翁。我倒要看看,他到了江南,還能不能算計得起來!”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
同樣做了壞事,憑什麽他就得被聖人打壓,魯王就能春風得意?就因爲沈昭容出身江南鹽商,陳修儀卻是晉陽平民?他不甘心,他怎麽可能會甘心?
梁嵩聽出趙王話裏的殺意,忙道:“前幾年魏王在江南遇刺,世人已對大王多有誤會,魯王若是出事,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魏王與韓王?”
趙王聽了,眉宇間怒意更深。
世人皆知江南世家對他鼎力支持,故都說他不能做太子,隻有他清楚,在錢财一道上,這些家族是比較勤快的,至于旁的卻是推三阻四,從沒個爽快利落的時候。不僅如此,領頭的幾家還異常傲慢,想殺魏王也不對自個兒說一聲,天羅地網就布了下去,實在沒将他這個王爺放在眼裏!
哼,若是可以,他甯願不要這一半來自江南的血,也要求聖人公公正正的待遇!
打定主意上位之後繼續打壓江南世家是一回事,讓兄弟去自己拽着的錢袋子裏分一杯羹又是另一回事,趙王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老七名聲不錯,手上的人卻不多,成日也就是在書呆子那邊有些名氣。遇上這樣好的機會,他會錯過?”換做是自己,不趁機咬死你,也要狠狠撕一塊肉下來。
“若是能讓魯王無功而返……”
“無功而返,說得容易!”趙王一想到這件事,就克制不住火氣,“聖人連半幅天子儀仗都交給了他,還賜了什麽天子之劍,有這樣東西在手,他是可以名正言順調兵的!”
前朝太祖徐然深謀遠慮,一心開發江南,隻可惜江南被人視作蠻地,沒多少人願意去。鼓勵的手段動用完了,就隻能來強制的,一代又一代。到了後來,前朝世家的勢力達到巅峰,眼高于頂的貴人們自然不願去那兒受罪。
幾百年的江南開發下來,南渡的人早已在這片土地深深紮根,若非幾十年前戰火覆蓋了整個北方,北人紛紛南遷,與南人對上,大夏想在江南打開缺口都難,更别說一統天下。
大夏從皇帝到權貴,對南人都是十分提防的,若非如此,太宗也不至于特意設個“江南總管”的職位,特意讓當時還是王爺的聖人擔當,又在南方一口氣連設了好幾個州總管,節制一州兵事,專門鎮壓南人的起義。
魏王入江南查案,哪怕有皇子的身份做依仗,也如一腳踩入泥沼之中,進退左右皆是爲難,但魯王不一樣啊!魏王隻是查案,聖人沒給他兵權,魯王卻拿了天子之劍,這與兵符有什麽差别?
梁嵩也知此事棘手,略做思考,便道:“既是如此,大王隻能一邊聯系江南,穩住那些人,令他們莫要焦躁;一邊在内宮動手——昭儀之位被藍充儀得了,陳修儀的心氣如何能順?”
聽梁嵩這麽一說,趙王也回過味來。
藍氏重恩情,陳修儀曾經幫她說了一句話,她後來就幫陳修儀和魯王母子說了無數好話,自然與陳修儀親厚無比。可在此之前,藍氏再怎麽得寵,哪怕也當了九嫔之一的充儀,地位也是在陳修儀之下的,如今卻後來居上……别說陳修儀肯定會介意,哪怕她不介意,自己也能将她不高興弄得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