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人,沾到了都會玷污自己的名聲,何況相處?三郎君再怎麽花天酒地,那也是縣主的兄長,不存在相處有損名聲這一說法,隋轅就……
說起來,隋轅的樣貌确實很好,卻也不是獨一無二啊!
陳妙定了定心神,便道:“瞿陽郡公也十八。”
“雙生子?”秦琬挑了挑眉,倒真生出一兩分興緻,催促道,“快說,有什麽新奇的?”
“當利公主,極爲偏心。”秦绮的馬車中,與她素來親厚的趙媽媽也在說着當利公主府的事情,免得主子惹出什麽禍事。
出乎秦绮意料的,趙媽媽拿了這麽一句話做開場白。
“當利公主懷上第二胎的時候,太醫診出,公主腹中有兩個孩子。爲了孩子的健康,公主多有進補,誰料生産的時候,很是艱難,險些……”趙媽媽頓了一頓,想着謹慎的措辭,“瞿陽縣公身體康健,平輿侯奄奄一息。兩兄弟抓周的時候,唯瞿陽縣公一人出現,當利公主的面上,不見絲毫笑意。”
未出閣的少女未必聽得懂趙媽媽的暗示,秦绮有前世的見識,如何不明白?無非是雙胞胎一大一小,大的那個先出來,卻由于進補得太多,胎兒過大,害得當利公主難産,故不被當利公主喜歡。加上又有個病貓一樣,抓周了都不能見風,身體很不好的小兒子在,當利公主偏心誰還用得着想麽?年幼的男孩子本就難養活,達官貴人家也不例外,當利公主的小兒子能活下來,真是上天保佑,不知被多少女人羨慕。
爲确定自己的猜測,秦绮小心翼翼地問:“就和聖人一樣?”
趙媽媽一聽,臉都吓白了:“三娘子怎可這樣說?聖人天縱英姿,誰能像聖人半分,便是不知多少世修來的福氣,豈有誰和聖人一樣之說?”哪怕盛寵如太子、梁王,頂多也就是有幾分像聖人,誰敢和聖人一樣?
秦绮自覺失言,忙道:“我是說,出生時的境況,有些類似。”不同的是,聖人是因太宗皇後戰時颠沛,母體受損,生下來才有些不好;平輿侯隋轅卻是在母體中沒搶過哥哥,才小得可憐。
“這話,三娘子想想就罷了,莫要說出來。”趙媽媽臉色一肅,正色道,“當利公主府,自是富貴無雙,三娘子卻千萬要記着,莫要與平輿侯沾邊!”
她的态度這麽嚴肅,秦绮不免有些惶恐:“媽媽請說。”
見秦绮這樣誠懇,趙媽媽心中得意,唇角微微挂着笑,說:“平輿侯隋轅,乃是長安第一荒唐之人!”
“第一……”
“不錯!平輿侯喜好射獵,知曉他的獵物都是侍從驅趕過來的之後,鬧着要去獵虎打熊,險些沒了命!”談及這樣的貴人,趙媽媽竟是一臉不屑,“他因着這件事,當利公主拘着他,不準他打獵,他便鬥雞走狗,輸了偌大錢财,方知曉對方耍詐,一怒之下,竟砸了對方的店!”光爲這件事,京兆尹就能恨死他。
秦绮知道,這時候做官的标準,不是看你破了多少件案子,而是看你治下發生了多少案子。哪怕你治下發生了一百件案子,破了九十九件;也比不上出了十件案子,才破五件的。故這時候的父母官,個個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準則,恨不得什麽事情都私下解決,無聲無息抹了,大家繼續和和美美地過日子,隋轅的舉動,實在太……太出格了些。
“不僅如此!”趙媽媽加重語氣,極力描繪隋轅的無知,“這位大名鼎鼎的呆霸王,二傻子,還做了一件最最出格的事情——他與蜀嗣王的嫡長子,衛國公打賭,誰輸了便脫去衣裳,從朱雀大街的這頭跑到那頭。他,他賭輸也就罷了,竟還真的跑了!”
秦绮聞言,不由啞然。
上衣下裳,方稱衣裳。所謂的脫去衣裳,便是将上下的衣服全扒了,穿着裏衣,或者什麽都不穿,從長安最繁華的朱雀大街這頭,跑到那頭……光是想想那副場景,秦绮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信守諾言果然是好事,但在面子名聲大過天的古代,這樣出格,還真當得起一句“呆霸王”。
趙媽媽列的這些罪狀,真要細數起來,也無甚可深究,更沒什麽十惡不赦的。尋常的莊頭有了點錢權,還會欺男霸女呢!隋轅頂多是腦子不好使,被騙了之後惱羞成怒,談不上品質惡劣。隻可惜,她需要一個成熟冷靜,有擔當的男人做丈夫,而非一個時時刻刻得哄着的孩子。隋轅有當利公主罩着,無論發生什麽事,當利公主都會保小兒子,被人說偏心也我行我素,自己可沒這等特權。再說了,即便她想展現自己的母性,也得當利公主樂意小兒子多一個媽啊!不好,實在不好。
胡思亂想沒一會兒,馬車緩緩停下來。
當利公主府,到了。
秦绮在使女媽媽的攙扶下,娴靜優雅地下了馬車,就見秦琬的鹵薄已撐了起來,華美的傘蓋高高撐在上方,爲她遮擋刺目的陽光。
凝視着嫡妹的背影,不知爲何,秦绮忽然有了一絲退縮之意。
秦琬與高盈說了幾句話,無意間掃到秦織和秦绮,似是想到什麽,便對高盈說了什麽,随即走了過來,十分幹脆地對兩人說:“待會你們跟着我走。”
被她這麽一說,秦織有些莫名,不知道秦琬何出此言。
秦琬漫不經心地掃了秦绮一眼,淡淡道:“若我不提這一句,你們打算和嫡女交往,還是和庶女交往?”也不待二人回答,秦琬似是自言自語地加了一句,“當利公主的宴會上,嫡女衆多,鄉君卻沒多少,臣子家的庶女更不可能存在。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把自己往低處放,更不要學那些小家子做派,束手束腳,局促得很。”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織聽了,臉一紅,不自然地低下頭,秦绮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她們兩個早早就接受了自己庶女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認定自己低人一等,打定主意在荷花宴上,隻與庶女交往,省得吃力不讨好。如今聽秦琬這麽一說,兩人才忽然明白,以當利公主的身份,她開設的宴會中,隻會出現一種庶女——宗室女。
沒品級的宗室女,臣女上尚不敢随意欺辱,有品級的宗室女,在哪裏都能昂首挺胸,沒必要畏畏縮縮,一副擡不起頭的樣子。
見秦琬走回來,高盈才問:“忘記交代什麽事了麽?”
“沒事,和她們說點小話。”秦琬無所謂地說,“聽得進就算了,聽不進去也無妨。”
隻知曉自己是庶女,沒認清自己是主君,自個兒彎下腰讓别人踩,提點又有何用?管得多了,人家還嫌你煩,若非爲了代王的名聲,秦琬壓根連說都不想說。
高盈對妾室、庶子和庶女厭惡至極,絲毫不覺得秦琬教訓庶姐有什麽不對,眼睛還亮了起來:“你說得真對!”說罷,她垂下頭,又有些喪氣地說,“若我能如你一般就好了。”
“我……”秦琬笑了笑,說,“不要學我。”
或許,你們的做法才是對的。
低眉順眼,賢良淑德,符合世人對女子的一切要求,用“賢惠”做武器,将自己保護起來,忍受一切委屈,隻爲自己的子女,但秦琬不一樣。她不打算成親,不打算生兒育女,不打算服從世俗對男女的限定。這條路太過艱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裏,她隻是很清楚地知道——她甯願縱情肆意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落得粉身碎骨的結局,也好過爲了生活安逸,一世委屈自己。
想到這個女孩比自己還小三歲,高盈憐意大起,柔聲道:“你莫要擔心,代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在,阿娘在,我也在。”見秦琬看着自己,高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放心,瞧不順眼我的人也很多。”
大夏擁有封邑的女眷,唯有公主、郡主和縣主三種,尊貴如太後、皇後,想擁有自己的湯沐也是做夢。無論後宮妃嫔,還是諸多外命婦,哪怕是郡君、鄉君,也就是有個诰封,頂多再拿一到兩個吉祥字眼做封号。太常寺和禮部也有無形的默契,同等品級下,大事座次站位的順序,都以封号的優劣來決定。
高盈的封号是“嘉懿”,聖人親賜,彰其嘉言懿行,位最尊,故她年紀輕輕,便能位列郡君之首。淩駕于蜀嗣王的嫡女與諸公主之女之上。可想而知,這些貴女對她,也是十分不滿意的。
她這麽一說,兩人的關系又拉近許多,正你對我眨眨眼睛,我對你皺皺鼻子,再彼此相視一笑,看上去和傻瓜一樣時,忽有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堵在門口這麽久,也該讓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