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早已被聖人派的人打理好,秦恪也無暇顧及什麽院落分配,一家三口便在正院正屋歇下,準備明兒再處理家務。卻未曾想到,次日一大早,陳留郡主就奉聖人的命令,帶着太醫令和太醫丞趕到,給沈曼診脈。
太醫署的幾位主官,醫術自然精湛非凡,慎重診脈,悉心詢問,幾番商讨後,下了論斷——因多年勞累,憂思過重,元氣損耗過多,身子幾乎被掏空了,需要放寬心,靜養。
秦恪尚存了一絲幻想,聞言不由頹然,似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沈曼卻早有心理準備,聽見這一答案,沒露出任何難過之色。她望着陳留郡主,神情真摯又懇切:“郡主,我的裹兒就交給您了。”
他們一家既已回到長安,勢必要踏入社交圈,尤其是秦琬,對京城的一切都不熟悉,必須盡快結交命婦和貴女,拓寬一二人脈,最好能得幾個手帕交,才能真正在這個圈子中站住腳。否則,即便她是縣主之尊,暗中的排擠仍舊能讓她有苦說不出。
沈曼身體不好,需要靜養,自然不能頻繁地出席各類社交場合,将秦琬交給陳留郡主,最好不過。
如此小事,陳留郡主秦桢自無推脫的道理,更何況她的女兒高盈已經及笄,需要加快給女兒挑婆家的步伐,這段時間,類似場合不知要出席多少。當然,幫忙歸幫忙,有些事還是要提前交代的。故她點了點頭,十分直接地說:“這是自然,但有兩件事,我需提前和你說清楚,若是韓王府或者平甯縣公府的宴請,前者能推則退,後者壓根别去。還有,西華侯蔡家,能不得罪盡量别得罪。”
聽見她這樣說,不僅沈曼,秦恪也有些奇怪:“平甯縣公寵妾滅妻不是一天兩天,莫說曼娘,我也不會讓裹兒與他們家接觸,平白污了耳朵,但西華侯蔡家……我記得十年之前,他們家還是個伯,也沒聽說過出了多麽出息的男人,何時竟這般有臉面了?還有,八弟究竟做了什麽,才……”會和平甯縣公相提并論?
秦桢歎了一聲,無奈道:“這兩件事可以并作一件來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蔡家的男人雖不出息,辦事卻也勤勤懇懇,謹守本分。他們家的女孩子,從模樣到性格都很不錯,很得穆皇後的喜歡,故與聖人商議,将蔡家的三娘子定給了韓王。”
聽見陳留郡主這樣說,秦恪和沈曼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穆皇後雖沒明着爲難諸皇子,但爲了太子的地位穩固,她給諸皇子挑的姻親便沒有十分得力的,總有一兩處的疏漏,譬如家中男人不夠出息,抑或是有一兩個拖後腿的浪蕩子,野心勃勃想争爵位的弟弟等等。諸皇子想指責她“不慈”,偏偏姑娘本身卻十分出挑,容貌德行皆無可指摘,噎得他們說不出話來。寬厚如秦恪,爲着這樁頗不樂意的婚事,很長一段時間内也與沈曼的關系始終不冷不熱。唯有梁、齊二王得聖人厚愛,本身又極爲優秀,嶽家才頗爲強盛。
蔡家若是權勢煊赫,皇子妃的位置還輪不到他們家的姑娘坐,就是這樣不上不下,中正平和,才能雀屏中選,聯姻皇室。
“韓王的性子,你們也該知道,李惠妃中年得子,對他萬分寵溺。偏生有個年紀與他差不多,卻樣樣比他好的太子壓着……”秦桢搖了搖頭,很不贊成李惠妃的教育方法。
若非李惠妃的無條件溺愛,韓王怎會養出一副驕橫霸道,目無法紀,甚至……草菅人命的性子?
“韓王未曾見過蔡三娘子,卻對她極爲不喜,他自己呢,看中了莒國公邱家的大娘子。”
說到這裏,秦桢頓了頓,似是極爲感慨,一時竟沒往下說。
秦琬大概猜到韓王做了什麽,語氣中便帶了些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鄙夷:“難不成,八叔爲了名正言順地迎娶佳人,便對蔡三娘子下手?”
秦恪聞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堂姐,震驚之情溢于言表,結結巴巴地問:“桢姐姐,八弟他……”
縱時間過去了這麽久,提及這件事情,秦桢臉上仍舊火辣辣的,覺得韓王丢了整個秦氏皇族的臉。若非萬不得已,她恨不得一輩子不沾韓王的邊,偏偏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重要場合時常碰面。“唉,這事說出來,就連我都覺得沒臉,總之……”她不想複述具體過程,卻又不得不将這些事情說清楚,隻得躲躲閃閃,含含糊糊地說,“蔡三娘子貼身的肚兜,親手繡的荷包和錦帕,在蔡家一名清客的房間中找到。當時,不僅蔡家的人在,蔡家的姻親,還有很多外人也在。西華侯夫婦極想保全小女兒的性命,本隻想将她送到家廟裏,但蔡三娘子剛烈,爲不累及姐妹的名聲,當晚就自缢了。”
“無恥——”秦恪狠狠将桌子一捶,怒不可遏,“他就這等本事,用卑劣下作的手段陷害一個無辜的女子?真那麽有膽量,有勇氣,就去求聖人啊!聖人通情達理,縱挨一兩頓訓斥,也會想個妥帖的方法圓了此事,豈容他這樣草菅人命?”
沈曼靜靜聽着,眼中劃過一道譏諷,又有些慶幸。
韓王無恥下作到這種地步,敢像秦桢和秦恪這樣光明正大議論這件事的又有幾人?她作爲長嫂,哪怕心中對韓王鄙夷得很,也是不敢貿然插嘴,下此評論的。
幸好,她嫁的人是代王,十年如一日,曆經艱難苦楚,總算将這個男人掰正了。若遇見韓王,什麽都别說,直接抹脖子吧!
見秦恪第一反應居然是求聖人,秦桢心中有些失望,卻聽秦琬清脆的聲音響起:“阿耶,姑姑,莒國公的爵位比西華侯,不對,那時應該是伯高四等,那權勢呢?是不是也大上很多?”
這孩子,反應真快!
高盈溫柔娴淑,善解人意,秦桢疼她疼得什麽似的,爲女兒受多少委屈都不怕。但人就是這樣,缺什麽就渴求什麽,秦桢已有了一個體貼懂事的大女兒,便極想要一個活潑伶俐的小女兒。如今見秦琬聰敏漂亮又孝順,更是愛得不行,唇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裹兒真聰明!沒錯,當時的蔡家,最出息的男人也隻有西華侯一人,做着從六品的太仆寺丞,旁得不過是謀個散官混日子;莒國公邱家卻有五六個男人入了仕,最高的已做到了右骁衛将軍。”
倘若蔡家和邱家的處境倒過來,蔡家顯赫,邱家平庸,韓王說不定還真能達成心願,偏偏……哪怕他對聖人說一千次,一萬次,他喜歡得是邱家大娘子,而不是邱家的權勢,誰會相信?
“他的算盤打得極好,什麽罪名都由蔡娘子擔了,他與邱大娘子清清白白兩個人,定能終成眷屬,結果呢?”秦桢神色冰冷,字裏行間卻有種難言的快意,“聖人知曉此事後,贈了韓王三十鞭,賜了邱大娘子一杯毒酒,又爲韓王擇了一位門第頗低的女子爲妻。這些年來,蔡家的男人及姻親一再升官,邱家的男人卻沒了官職,沒了爵位,功臣田和職田被收回,爲維持家計,一再變賣永業田……”當真痛快!
陳留郡主最贊賞自家二叔的一點,便是聖人極有原則,恩怨分明。哪怕爲了皇室聲譽,不得已庇護自家子孫,事後也一定會做出補償,賞罰分明得緊。
若真愛得死去活來,邱大娘子爲何不俯身爲妾?韓王府的孺人也算有品有級,不算辱沒了她,頂多就是家族聲譽受些影響罷了。既想暢暢快快地愛,又不想礙了自家的名聲,還嫌别人擋了你們的道,天底下豈有這麽好的事情?
想到聖人一貫的作風,秦桢滿心都是感激。
她生下長子之後,身體一直不好,聖人白龍魚服,前來看她,她受寵若驚,還覺得聖人爲安撫人心,實在小題大做。待很多年後,了解到高家“誤娶”的真相,秦桢才明白,聖人是怕高家有了嫡長孫之後就過河拆橋,害死她這個身份尴尬的廢太子之女,另娶能對家族有所助益的繼室,在爲她撐腰啊!
越想這些,秦桢的心情就越是激蕩,字裏行間對韓王的鄙夷之情表露無遺:“韓王對邱大娘子癡心不改,見邱家沒落,就巴巴地求了邱大娘子的嫡親妹妹,邱二娘子爲孺人。韓王妃出身不高,壓不住場子,險些被擠兌得要去跳河。若非聖人申斥了李惠妃,告誡韓王,若再是胡來,仔細李惠妃的份位被一降到底,韓王妃隻怕連塊立足之地都沒了。現如今,韓王府中,王妃有聖人和禮法,還有個嫡子撐腰,邱孺人被韓王偏愛得緊,妻妾鬥得烏煙瘴氣,誰去都落不到清靜。可見這妻不妻,妾不妾的,就是亂家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