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真的很想快快長大,甯願陪你們哭泣,也不要一無所知地過開心日子呀!
這般想着,秦琬的情緒免不得有些低落,很快卻又振作了起來。
她雖對長安的情況一知半解,連自家親戚都認不全,卻知曉父母連避自己都忘了,事态必定很嚴重。正因爲如此,秦琬打定主意再去找趙九一趟,詢問點事情,卻也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趁着沈曼神情冷肅,秦恪不住點頭的時候,她問:“阿耶說過,九叔是太子,将來要繼承這片天下。阿耶還說過,爲人臣子,理當忠于君主……”
她一口一個“阿耶說過”,又是懵懂中帶了點怯生生的表情,沈曼實在嚴厲不起來,便諄諄教導:“這世間之事,本就不是全由道理決定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明着抵抗,還不能暗地裏鑽空子麽?你九叔的地位再怎麽穩固,也架不住有心之人夜以繼日的诋毀。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時日一久……疑鄰盜斧的故事,你可聽你阿耶說過?”
見秦恪面露愧色,八成是聯想到了代王府的妾室上面,沈曼心中冷哼一聲,也将全部心思轉移到了正事上面,歎道:“看樣子,大郎,咱們還得往劉寬府上走一趟。縱借不到兵力,也得取幾把武器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大夏對鐵器管得很緊,鐵匠悉數登記在官府的名冊上不說,百姓購個鐵鍋,買把菜刀,也得以舊換新,若是沒有,便得當地亭長、村長和三個略有些威望的人一道簽了保書,才能買到新的鐵器。想多弄幾件鐵器備用,應付可能到來的敵襲,實在不容易。
想到沒個正形的隊正周五,秦恪頭都大了:“曼娘,這些兵士當真可信?爲首的那個周五,我幾乎就未曾見過他——”
“周五郎成天喝酒,沒錢就問趙九郎要!”聽他們談到了這些兵卒,秦琬笑嘻嘻地說,“趙九郎很厲害的!”
見女兒談起這個名喚趙九的人時,神色很是興奮,秦恪免不得有些吃味:“阿耶就不厲害麽?”好吧,在這一方面,他似乎真沒什麽用。
秦琬歪了歪腦袋,很認真地說:“阿耶什麽都懂,當然更厲害!趙九郎都不怎麽認識字,還要我教他!”說到這裏,秦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拍了拍手掌,“但趙九郎打獵厲害啊!他會用木頭做暗器來戳兔子,會射箭紮山雞,還會叉魚。對了,我聽李三郎和梁虎子說過,趙九郎還能徒手和豹子搏鬥,将豹子打死!”
此言一出,沈曼動容,秦恪的詫異更是掩飾不住:“此話當真?”
秦琬用力點了點頭,嘴巴卻老大不高興地嘟了起來:“對呀!趙九郎本打算将豹子送給阿耶的,又怕阿耶不喜歡,就說直接将皮給剝下來,骨頭和肉也處理好,再送過來,誰知道周五郎缺錢花,直接将它給賣了!”
聽見趙九如此勇武且忠心,秦恪登時松了一口氣,沈曼緊繃的神色也軟了下來,隻聽她緩緩道:“既是如此,咱們私下購置的那些永業田,出息就撥趙九一些吧,那位周隊正就算一天喝十斤酒,也花不了那麽多錢。”
唉?永業田的出息不早就是趙九郎收着了麽?
秦琬心中有些驚訝,卻沒在這時候拆母親的台,反倒興沖沖地說:“我去告訴趙九郎!”
“裹兒——”秦恪下意識地喊住女兒,見女兒回頭,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大夏風氣本來就開放,女兒又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天天拘在家中确實無聊了些。那個趙九願意向她這麽一個小小孩童求教,又對上峰、對自己都十分恭敬尊重,可見人還是不錯的。
出于這般考量,秦恪望着女兒,微笑道:“莫要跑得太快,仔細别跌着了。”
秦琬聞言,綻開大大的笑容:“知道啦,我一會兒就回來!”
沈曼見秦恪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的模樣,心中已猜到秦恪的想法,不由歎息。
她的夫君,人自然是極好的,但在政治眼光和看人的方面,卻實在是……若非他們的處境窘迫,無人可用,沈曼當真不想重用趙九這般心機深沉的人,更不想爲他煞費苦心地鋪路,可……唉,不知長安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若真如她所想,那可就太糟糕了。
聽見熟悉的奔跑聲,趙九無奈地歎了一聲,面上卻不自覺揚起些許笑意。他将刀收入鞘中,布巾則攏入懷中,剛走到門外,就看見一個深藍色的身影沖了過來。
“九郎九郎,我在阿耶面前提起你了喲!”秦琬站都沒站穩,氣還在喘,就十分高興地表功,“阿耶一開始還不相信你能獵豹子,特意問起你呢!”
趙九一聽,神經免不得緊繃起來。
從第一次見到代王,直至今日,算起來約莫有七年的辰光。這七年中,趙九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着自己打算投靠的對象,對這或許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個能夠飛黃騰達的機緣謹慎得不能再謹慎。所以他明白,代王是一個對軍務政務十分散漫甚至疏忽的人。若沒發生什麽大事,莫說他能獵豹子,就算他能徒手打死一隻熊,代王頂多就是毫不感興趣地誇贊兩句,斷不會有特意問起一說。
除非……長安,出事了。
一想到這裏,趙九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他渴求建功立業,出人頭地,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災難,對他而言,反倒是難言的機遇。
秦琬笑眯眯地望着趙九,心中卻有些沮喪。
阿娘那麽能幹,一直給趙九郎錢财和方便,偏偏在趙九郎心裏,還沒阿耶一句詢問來得重要……這就是阿娘說的,男主外,女主内麽?可……算了算了,這種事以後再想,先搞清楚九叔的事情再說。
家裏的事情必須問阿耶和阿娘,不能和外人說,那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呢?阿耶阿娘不說,她總能問外人了吧?
“唔,趙九郎。”秦琬盯着趙九,很認真地問,“你知不知道我九叔的事情?”
趙九這才想起自己的失儀,剛想道歉,聽見秦琬的話,又有些詫異:“太子殿下?”
“對啊對啊,九叔是個怎樣的人呢?”
無論他是怎樣的人,都不是我能随意評論的對象啊!隻是,不說幾句,似乎又不大好……
略加思忖後,趙九道:“太子殿下生而高貴,不愧是聖人和皇後的兒子。”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秦琬知道自己又因爲年齡小被敷衍了,卻不肯氣餒,追問道:“照你這樣說,其餘叔叔就不高貴喽?”
趙九一聽,汗都出來了,生怕秦琬哪天冷不丁對着秦恪來一句,忙道:“不,屬下絕無此意!”
見他焦急的模樣,秦琬眼睛一亮,不肯就此放過:“那爲什麽太子殿下特别高貴?阿耶對我說,因爲太子殿下是嫡出,那爲什麽他是嫡出?”
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您哪怕殺了我,我也不能給您一個正确的答案啊!
察覺到趙九的爲難,秦琬想了想,還是克制住好奇心,既失望又委屈地說:“好啦,我不問了!你們都說我還小,很多事情不該知道,可你們一直一直都不告訴我,哪怕我長大了,也是不知道的啊!”
她從神采飛揚到沒精打采,也不過就是幾句話的功夫,哪怕冷硬如趙九,見秦婉恹恹的樣子,忍不住也升起一股憐意,便放柔了聲音,告罪道:“多謝您的體諒,隻是吾等實在不敢妄言天家事。”
秦琬整個人都蔫了,一點精神都沒:“我知道,阿耶和阿娘都不怎麽多說,你肯定也是不能的,唉,阿耶說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會強人所難的……要不,你和我說說穆家吧?不能說天家的事情,說說穆家,總可以吧?”
說到最後,她擡起頭,眼巴巴地望着趙九,哀求道:“就說一點,一點好不好?”
趙九見狀,心中一軟,暗道秦琬到底還是個孩子,能克制住部分的好奇心已經不錯,不能真将她當做成年人看待。
他也算看着秦琬長大,雖有功利之心,卻也付諸了感情,略想了想,便道:“關于穆家的事情,屬下也隻聽過一些坊間傳聞,您聽聽就算了,千萬莫要當真。”
“沒關系沒關系,有多少說多少!”秦琬來了精神,端端正正地坐着,笑眯眯地望着趙九郎,眼中滿是期盼,“我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