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一座在這個時代,偉大到了極處的城市。
這麽多的财富,這麽多的人口,這麽多的精美建築,這麽多的奇技巧思,彙聚在這一座城市之上,全天下僅有邺城可與之媲美。
自從公孫白入許都以來,新的京師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來的許都雖然号稱漢室之都,其繁華卻遠遠不及邺城,而如今這裏就是這個時代文明的最高成就,就是公園三世紀天空中最爲燦爛的花火。
清潩河之上,樯橹如雲。青灰色的許都城牆,逶迤蜿蜒出去,不知道有多遠。城内市集處處,并不如曹操時代那般聚集在整齊的裏弄當中,而是遍布全城。到處都是人聲喧嘩,到處都是冠蓋雲集,到處都是胭脂花钿,到處都是莺歌燕舞。
守門小卒,緞靴而言談有若宿儒。樊樓當爐,俏媚恍似飛燕。城内城外,揮汗成雨,呵氣如雲。如夜色降臨,則滿城燈火,隻是沿着清潩河兩岸緩緩流動,至于不夜。如果說在這個時代有一處可以稱爲人類的天堂,那麽毫無疑問就是許都!
在被許都繁華市井包裹着的皇城之中,又以禦花園爲最爲美麗。禦花園方圓可有數裏,園林之中,一土一石一亭,一花一草一木,極見巧思,俱是各地供奉而來的怪樹奇石。
這個時候,這片皇家園林裏頭一片安安靜靜,隻有園内矮山之上百鳥應和之聲不休。外城市井之聲,隐隐約約的飄進來,更給這人間仙境增添了一點市井氣息。置身其間,身左林泉,身右奇峰怪石,美不勝收!
禦花園之中的望仙樓,卻是皇宮乃至整個大漢天下最高的樓,高達二十餘丈,站在樓台之上,整個許都的盛景一覽無餘。
劉虞率着衆人,大步登上樓台。隻見他戴着通天冠,一身绯衫,大袖飄飄,望之直若神仙中人,也甚是健步,雖已是七十一歲的高齡,在衆人簇擁之下,走在梯道上頭渾不費力。
身後除了一幹侍衛,還有一名中年官員緊随其後,此人美姿容,面如冠玉,高鼻深目,輪廓很深。個子高大挺拔,一身官袍穿在身上,極有氣度。尤其是那衣衫之上隐隐透出的一股清新的香味,更是倍增了幾分雅緻。
“荀令留香,何郎傅粉,”此人正是大漢三公之一的司徒荀彧,天下士人的執牛耳者。
劉虞憑欄望去,隻見望仙樓之下,全城繁華盛景盡收眼底。
劉虞心中知道,不隻是許都繁華,整個長江以北之地,都是一片繁榮興盛的景況。即便是青徐兩州也是如此,一州經曆了百萬黃巾之亂,幾乎十室九空;一州經曆了曹操爲報父仇的大屠殺,曾經流血漂橹,泗水因屍骨堵塞而斷流,而如今也人口漸多,耕地擴增了數倍,百姓鮮有因饑寒而死者。
盛世,雖然隻是剛剛起步,卻已然超過了文景之治之時,也超過了武帝和光武帝的時代,他相信再過十年,将會比現在繁華十倍不止。
然而,誰能想到,僅僅在三四年之前,整個中原還是“千裏無雞鳴,白骨露于野”的凄涼景象。
他心底當然知道,這眼前的繁華、安定和富足,是誰所帶來的。沒有公孫豆、公孫薯這兩種可畝産千餘斤的糧種的出現,沒有精良鐵器的推廣,沒有北面源源不斷的畜力支持,沒有橫掃諸侯的精兵良将,整個中原依舊是一片荒涼之地。
他緩緩的回過頭來,對身旁的荀彧問道:“文若,你看到了什麽?”
荀彧神色一肅,朗聲道:“臣,看到了陛下的江山如畫,看到了大漢的繁榮盛世!”
劉虞淡淡一笑,沒有說話,臉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樓台之上一片沉寂,荀彧的臉上不覺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很想開口詢問劉虞,最終還是沒敢出聲。
許久,劉虞才緩聲問道:“文若可曾讀孔孟聖賢之書?”
荀彧神色一愣,作爲天下士人之首,豈有不讀聖賢之書的道理,但是他知道劉虞肯定不是隻問他有沒有讀過書這麽簡單,當即回道:“微臣雖不才,但凡聖賢之書,無不倒背如流。”
劉虞點了點頭道:“很好,可知孟子之‘盡心章句下’第三十三篇?”
荀彧思索片刻,答道:“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爲天子,得乎天子爲諸侯,得乎諸侯爲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祖以時,然而早幹水溢,則變置社稷。”
“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劉虞喃喃的念着這句話,滿臉凝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終于,他回過頭來,望向荀彧道:“當年曹賊弑君,子明率軍兵臨城下,卻因曹賊死戰而不得破許都,文若卻置滿門生死于不顧,率衆夜襲城門,助子明破城。文若對大漢之忠心耿耿,朕甚爲敬重。”
荀彧的臉上立即露出謙恭的神色,急聲道:“微臣世享漢祿,此乃臣下應盡之責,陛下過譽了,微臣惶恐!”
劉虞沒有接話,而是話鋒一轉,緩聲道:“爲人臣者,理當忠于社稷和天子,隻是‘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若有一日君、社稷兩者,與民心相沖突,則文若何以選之?”
荀彧一驚,不覺額頭汗水涔涔而下,一向辯才過人的他,竟然讷讷無言,不知所措,許久才嗫嚅的答道:“國安君安,民心才安,豈有沖突之理?”
劉虞搖搖頭,微微歎了一口氣,雙眼望着樓台之下的許都全城,語氣逐漸變得空幽起來:“一家一姓之榮華富貴,或許終究抵不過數千萬生靈的安居樂業,若是盛世,則又……”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回過頭來,朝身後問道:“賈诩還跪在東門請罪?”
身後的侍衛急聲道:“是的。”
劉虞緩緩的擡起頭來道:“夠狠的,果然不愧爲毒士之名……傳朕之旨意,虎贲和羽林騎叛亂,他雖然魯莽,擅自殺朕的大臣,但是事急從權,朕赦他無罪。虎贲中郎将和羽林騎中郎将之職,朕将另擇人任之。”
“遵旨!”
劉虞又回過頭來對荀彧道:“子明今率大軍西征,尚在治理關中殘破之地,朕的近臣卻欲圖他的家人,實在是有點對不住他了,須好生補償才是。更何況,自多年前先帝封其爲魏國公之後,便再未有封賞,這些年來他破曹賊一統中原,迎立天子,今又取關中,戰功赫赫,當重賞之,或許……封王才可彰顯其功。”
荀彧大驚,問道:“自高祖之後,外姓之臣最高不過萬戶侯,魏公以外姓之臣封爲國公已是破例了,豈可再封王?”
劉虞不以爲然,淡淡的說道:“既已破例,何妨再破一次?我欲改廣陽郡爲燕國,封公孫子明爲燕王,如何?”
荀彧怔住了,眼中若有所思,望着劉虞欲言又止。
劉虞問道:“文若有話盡管說來。”
荀彧鼓起勇氣,緩聲道:“自漢以來,封燕王者,大都無善終……”
西漢高祖時立子劉建爲燕王,劉建死,無後國除,改爲燕郡。後呂後又封侄子呂通爲燕王,同年呂後死,呂通被殺。文帝時徒琅琊王劉澤爲燕王,後來燕王劉定國因罪自殺,國除改爲燕郡。武帝時立子劉旦爲燕王,最後劉旦因謀反自絞死,國除,改爲廣陽郡。東漢時彭寵起兵反漢,自稱燕王,後彭寵被家奴殺死,首級被獻給劉秀。
廣陽郡多次被改爲燕國,但是漢時爲燕王者善終者極少,導緻燕國又被改回燕郡或者廣陽郡。
劉虞神色一怔,随即淡淡道:“子明既通仙術,就算不祥亦可逆天改命,遇難成祥,何必擔憂,此事就如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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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冰雪消融。
所謂一年之計在于春,關中之地也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春季,一個嶄新的開始。
大量的土豆種運到了關中之地,百姓可免費領用,但是須由官吏登記在冊,再行領取,八百裏秦川之地将大量種上土豆,如此半年之後,則可以自行解決溫飽問題,無需中原再支援。
春耕、播種、施肥……各種農忙活動在一幹官員的組織之下,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其中包括司馬懿、梁習等一幹政治值極高的謀臣,也被公孫白派了出去支援關中官員。
除此之外,十八萬大軍也在長安城郊開荒屯田,種植土豆,降低中原糧草運輸的壓力。衆軍士除了耕種,訓練也照樣不能放下,倒也忙得不亦樂乎。
春耕工作在有條不紊的進行時,公孫白卻落了個清閑,每天背着神臂弩,在吳明等人的陪同之下,四出狩獵,每日倒也帶回不少野味。
就在此時,一紙飛書自京師傳來,快馬加急送到公孫白府上。
公孫白見是急信,當場拆開來,匆匆浏覽了一遍,先是眉頭微蹙,随即又舒展開來。
“閻柔和鮮于輔兩個匹夫,居然敢打老子的老婆孩子的主意,真是該死……賈诩此招是毒了點,不過倒也算是斬草除根,去了後患。”
公孫白将密信用力一揉,那張蔡侯紙所書的密信立即被揉成了碎片,被公孫白揚向空中,紛紛揚揚的四處飄灑着。
然而,他剛剛平複心緒,吳明又急匆匆而來,氣喘籲籲的奔入房内,急聲道:“啓禀主公,京師來旨,荀司徒親自來宣旨,目前已在三十裏之外。”
公孫白臉色微微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