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
城外的氈帳星羅棋布,将整個龍城四周都包圍了起來,綿延達數裏,一眼望不到邊。
一頂金色牙帳在密集的營帳之中,顯得十分的顯眼,這原本是鮮卑大單于轲比能的大帳,被大軍在彈汗山城外繳獲,成了漢軍的中軍大帳。
大帳之内,公孫白端坐正中,兩旁坐的将領雖然不多,卻都是重要将領,分别是趙雲、郭嘉、田豫、太史慈、顔良、文醜、田疇和管亥等人。
剛剛打了兩個決定性的大勝仗,如今鮮卑人已然成了甕中之鼈,這北征之戰,看看也即将結束,加之帳内又有酒有肉的,衆将士原本應該心情不錯。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帳内激烈的争吵聲已然透出了寬廣的牙帳。
争吵者形成兩派,田豫和田疇一派,郭嘉和趙雲一派,其餘如太史慈、顔良、文醜等人處于中立,不便相幫,當然從個人感情角度來說,衆武将自然要偏向郭嘉和趙雲這一派。
四人争論的焦點便是如何處置鮮卑人的問題。
按照郭嘉和趙雲兩人的意見,便是攻破龍城,将城内的鮮卑人全部俘虜,押解望長城以南,成爲屯田兵,這樣一來鮮卑人青壯去了七成,哪裏還敢南下牧馬,至少十年之内不會有胡亂。
而田豫和田疇兩人的意見,卻又不一樣,兩人的意見是隻斬殺轲比能一人,然後令其餘軍馬臣服,分封八部大人爲八部單于,各自爲政,互不相屬,以達到分裂鮮卑人的目的,這樣鮮卑人陷入四分五裂的狀态,便難成氣候,再加強胡漢通商,使得漢人有馬可耕戰,胡人過冬有餘糧,最終達到融合胡人的目的。
隻聽趙雲滿臉激憤道:“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鮮卑人近年來屢次南下劫掠,殺我漢人男子,淫我漢人女子,如此野獸般的夷族,留其何用,當盡斬之,或使其爲奴,方顯我大漢國威!”
田豫搖頭道:“漠北草原,綿延近萬裏,鮮卑人雖敗,卻仍然有上百萬人口,若是一昧斬殺和奴役,或許可保十年之内胡人不敢南下牧馬,然而十年之後,魏公恐怕又要再動兵戈一次,如此反複,将耗費多少錢糧和人力,此爲不智也!”
郭嘉冷笑道:“當斷不斷,必爲後患,此一戰可解十年之患,隻要十年之内沒有後顧之憂,十年之後就算再來一次又如何?屆時魏公恐怕已橫掃群雄,當兵更強,馬更壯,費點錢糧再掃一次胡人又如何?否則若是就此放虎歸山,待得我等大軍南下,三五年後,鮮卑人又複劫掠漢地,則又如何?”
田疇反駁道:“鮮卑人之所以劫掠漢人,無非是每逢秋冬之際,草枯馬瘦,無糧過冬,若是廣開互市,使其可用牛羊換取糧食和棉花等物,可解秋冬之饑寒,劫掠将大大減少。再說,如今城内尚有八萬多鮮卑大軍,若是其見不能守之,全力集中朝一門突圍,我等五萬多大軍未必能困住拼死突圍之鮮卑騎兵。一旦其突圍之後,草原莽莽萬裏,又如何追襲?我等大軍則何以處之?據我所知,南面的曹操和呂布之戰,曹操已然完全處于上風,預計明年年初便可結束戰鬥,我等大軍若是長久羁絆于草原之地,則恐爲曹操所乘。若是大軍撤走,鮮卑人化整爲零,再四處襲擾北部邊塞,我等又何以處之?”
四人唇槍舌劍,各不相讓,隻吵得太史慈、顔良、文醜等人頭昏腦漲,根本插不上嘴,這些猛将一向的心思都隻放在沖鋒陷陣、排兵布陣方面,隻要主公叫打誰,便想辦法将敵軍擊敗即可,哪裏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正中的公孫白端坐在案幾後,一直沉吟不語,隻是自斟自飲的喝着悶酒,不動聲色的聽着四人争吵,心頭卻是猶豫不定。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當年的陳湯追襲千裏殺胡酋;衛青、霍去病殺匈奴七八萬人,登山祭天,封狼居胥;窦憲出雞鳴塞,大破南匈奴,殺胡人數萬,然後勒石燕然記功而回。
這些都是令千百年來漢人熱血澎湃的故事,可歌可泣,然後這些又有什麽用?漢人可以擊敗胡族,卻無法征服草原,匈奴人走了,又來了鮮卑人,還有後來的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野豬皮……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但是狼居胥山依舊在胡人手中,燕然山也是如此,草原莽莽,對于農耕爲主的漢人來說,這片廣袤近萬裏的土地,并沒有多大的用處,也沒有那麽多人力和财力來維持統治這片土地。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但是整個兩千年的中國古代史,胡人之亂何曾止息,胡人何曾被這句話吓倒?草原之地,每到秋冬之際,便饑寒難熬,這些強壯的騎馬民族,爲了生存,自然會産生劫掠南方那個富裕的農耕民族,一旦劫掠,便會有屠殺,然而便逐漸迷失本性,與野獸無異。
從這些來看,田豫和田疇說的并非沒有道理。
可是,公孫白心中卻有一塊刺。五胡亂華,自匈奴而始,但是最狠最強大的卻是鮮卑人,就連那個頒布殺胡令的英雄,幾乎屠戮了其他四胡,最後還是倒在鮮卑慕容恪手中。所以鮮卑族,是公孫白最想滅的一族。
公孫白讓衆人散去,一個人在帳中思慮了兩日,才最終做出決定。
……
寒風越來越猛了,天氣也變得越來越惡劣,風雪來臨之日不遠了。
龍城四周的城牆上,擠滿了鮮卑士兵,一個個如臨大敵,垛堞之上更是弓箭林立,戒備森嚴。
這些自然不在公孫白眼裏,這個擅長野戰的騎馬民族,其守城的能力幾乎就是個笑話,但是正如田豫所言,破城容易,想要将八萬鮮卑騎兵留住卻是難上加難,轲比能一旦見勢不妙,率衆強行從一門突襲,能強行留住小半人馬就不錯了。
龍城東門,一杆馬鹿大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咻~
一箭****而來,正中那杆馬鹿大旗的旗杆,隻聽咔的一聲,那旗杆便從中斷裂,呼啦啦的跌落下城頭。
嗬嗬嗬~
一陣歡呼聲從驚訝不已的鮮卑人頭上響起,驚得城頭的鮮卑人魂飛魄散,目瞪口呆。
十數架井闌昂然立在龍城東門的八十步之外,這些井闌比城牆還要高出一丈多,如同一隻隻巨大的怪獸一般俯視着城牆上的鮮卑兵。
井闌之上的太史慈,隻是随意的揮了揮手手中的牛角複合弓朝井闌上歡呼的士兵們緻意,随即又彎弓搭箭,将城頭的另外一杆大旗射落。
喀喀喀~
随着利箭一枝枝破空而來,城頭的大旗一杆杆随風而落,引得井闌上的漢軍士兵歡呼聲不絕,而城頭的鮮卑人卻是一陣大亂,恐慌不安的情緒彌漫在整座城牆之上。
很顯然,高達四丈的城牆在漢軍眼中就是一個屁一樣的存在,漢人完全可以居高臨下,用大黃弩将他們一一射殺,這幾乎足以令鮮卑人絕望。
天知道,居然有人能将井闌帶到草原上來,這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八十步的距離,再加上要往上仰射,就算是族中能百步穿楊的勇士,也無法傷到漢人的一根毫毛。
然而漢人似乎并不急着進攻,而是在龍城的四面都立起了井闌,每日隻是在井闌上稀稀落落的放一通箭,箭镞本身帶來的威懾和震怖的效果,遠遠強于殺傷力,漢人似乎更着重在降低他們的士氣。
就這樣,龍城之内的鮮卑人在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早上,城下突然響起了一陣巨大的喧嘩聲,驚得城頭負責值守巡查的素利魂飛魄散。
“敵襲,敵襲,快吹……”
素利話音未落,突然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他發現城下的漢軍陣營絲毫未動,城下傳來的并非喊殺聲,那排山倒海般的喧嘩聲,居然是鮮卑人在喊話。
那日來不及入城,被轲比能擋在城門之外而被漢人俘虜的鮮卑人,足足有一萬多人。
“傳魏公話,隻要城中獻出轲比能的人頭,便可撤兵,不再爲難鮮卑兄弟。”
“轲比能派人南下屠戮漢人,才引得魏公揮師北上,所以魏公隻爲殺轲比能一人而來,餘者不問。”
“隻要殺死轲比能,其餘諸部大人皆可引兵回各自駐地,絕不阻攔,魏公也即刻撤兵回幽州。”
……
“混賬,一群奴顔婢膝的軟骨頭,鮮卑人的臉都被你們丢盡了!”
城下的鮮卑人,聲音一個比一個高,隻氣得城頭上的素利咬牙切齒,狠狠的怒罵。
其實,也怪不得這群鮮卑人,他們在關鍵時刻被轲比能所棄,險些全部被漢人斬殺個幹淨,自然對轲比能痛恨至極。
而更爲無奈的是,不按照漢人的意思喊話者,不給飯吃,而喊得聲音大的,還可有酒有肉,所爲人是鐵飯是鋼,這些鮮卑俘虜自然喊得一個比一個聲音大。
而城頭的素利,罵歸罵,心頭卻早已翻江倒海一般,打起了主意。
其實何止是他,接下來,得到消息的宇文奎、彌加、拓跋潔汾等人,以及其他新任的各部大人,面對城下的喊話内容,何嘗心中沒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