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那天出現在這裏純屬偶然,他是被掉頭的直通車扔在這兒了。那天本人隻是來旅遊的,并無一定的目的,故而對無良司機的怨怼有限。
所以,當他好奇地觀賞着海島夜景的目光浏覽到蘇端成身上時,隻是一晃而過,萬萬沒有想到這一眼會給ri後的自己惹來多大的麻煩。
“喂!”蘇端成冷不丁地從牙縫裏惡狠狠地爆出一個字來。
那天被動地回移目光,上下打量眼前這個扭曲着的、西裝革履的青年。
“喂!”蘇端成再次悶聲招呼。
那天擡眼看了看蘇端成的臉,意圖查明這個人叫的是不是自己。蘇端成的臉上顯示出一種另人景仰的痛苦,仿佛某部中世紀歐洲小說中、爲生死煩惱着的男主角的招牌神se。
“遊客?”
截止到目前爲止,眼前的二十一世紀憤青一共說了四個字,卻分了三句話來說,其惜字如金絕對和大話西遊裏的唐僧有得一拼。
那天謹慎地保持着距離,點了點頭。這年頭林子雖然不多也不大了,但什麽樣的鳥它還都有。出門在外的,小心一點總是沒錯。
“有空?”
第五第六個字蘇端成說得更顯痛苦,使得那天的臉部肌肉也跟着抽抽了兩下。
“吃了沒?”
搖頭。
“請你吃飯。”
聽到蘇端成說完這句,那天二話不說、掉頭就走。飯無好飯、宴無好宴,何況是在這個陌生的小島上遇上的這個怎麽看都有點慘烈的陌生人請的?
蘇端成在背後喊:“喂!不要錢!”
那天就差沒撒開丫子跑了。天下哪有這等好事?唉,挺好一憤青,何苦當騙子?
“幫幫我!”
蘇端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把那天吓了一跳。騙人騙到這份上的倒也少見,自己不會和某位重要人物長得賊像?不然,人家幹嘛請客吃飯,還外帶下跪求助的?
“同志,我實在憋不住了,請你無論如何幫幫我!”跪在地上的那位苦苦哀求道。
那天總算搞明白了,心裏一邊搖頭歎息,一邊還有點小慌張,帶着滿頭黑線轉身說:“啊——,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哪裏讓你誤解了,我不是同志,幫不了你。當然,我并不反對你……你們的xing取向,我們單位裏也有你們這号的,啊!不是,是你們這種……呃——……那個什麽,你明白的哦?那個——,不管怎麽說,謝謝你的邀請……”
那天今天一早就上了長途車,到這會兒還沒跟誰說上過話。說着說着來了勁,說着說着還動了氣:“……不管怎麽說,你這也太過了?一個大好青年,當街這麽給人跪着。現如今,就算求婚也不流行這個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懂不懂?至于嗎?實在不行,自己回家解決一下嘛,你别告訴我你不會啊?……”
“住嘴!”蘇端成奮然站了起來,怒喝道,“誰給你下跪啊?!誰跟你同志啊?!我要不是肚子疼得受不了,哪會求你?!哎呦!”蘇端成一聲慘呼,又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那模樣就像一隻離了水的蝦,垂死蹦跶着。
那天看看,實在也不像假裝的,往回走了兩步,奇道:“你肚子疼上廁所啊?跟我在這兒瞎聊個什麽勁?事先聲明啊,我可是初到貴境,不清楚哪兒有公共廁所。其實這黑燈瞎火的,你就随便找個旮旯解決了也就完了。沒關系,我隻當不知道。”
“少廢話!”蘇端成勉力壓下腹中陣陣疼痛,心想,自己怎麽碰上這麽一号糾纏不清的?沒聽說過白請人吃飯還有這麽多毛病的。“我拉我的,你到底吃不吃?!”
“诶?!你這位同志怎麽說話來着?!”那天拉下了臉,“什麽你拉我吃啊?存心找茬是不是?”
“你有毛病啊?我說了請你吃飯,誰請你吃……那個?”
“就算你真心請我吃飯,你也得說清楚由頭啊?哪有人莫名其妙、在馬路上随便拉個人請客的?”那天消了點火,對眼前的陌生人又覺得有點可憐,“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個樣子,是請人吃飯的時候嗎?”
“如果我不是這個樣子,我就自己去吃了!哪還輪得到你?!”蘇端成咬牙切齒地道。看樣子不跟這家夥說清楚是不行了,難爲自己還想抓緊時間找廁所。“今天晚上有個聯誼飯局,我已經給了錢了。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去了也是去丢人。所以我想你替我去。”
“诶?我說你這個人有毛病啊?你身體不舒服的話不去也就是了,頂多是白花些錢。哪有在路上随便找個人頂替的?就算我替你去了,那吃也是我吃的,談也是我談的,你的錢不也還是白花?”那天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剛才自己說了不要我錢的啊?”
“是是是!”蘇端成不耐道,“這幾個錢我還出得起!說好了三對三的,少了我一個,我的兄弟們會怪我的!”
那天聞言肅然起敬,原來眼前這位鬧肚子的朋友還挺重義氣,不由過去扶了他一把。“什麽時間?哪兒?”
蘇端成擡手一指:“就在前面拐彎、左手第二家,還差兩分鍾到時間。”
“那行,不說了,我先走着。你自己慢慢找地方解決啊?”那天立馬放手,任憑在他攙扶下起了身、還沒站穩的蘇端成再次墜落。
那天來珍珠島旅遊的主要目的是學習潛水,可同時,他還有個小小的、不可告人的願望,希望在這遠離塵嚣的海島上有個小豔遇什麽的。實在不成,哪怕是花錢娛樂一下自己也行。畢竟這裏不同于自己生活工作的城市,不虞有人把自己的劣行傳出去。類似的聯誼活動那天也參加過幾回,當然明白這種活動的xing質、目的和機會。
“你等等。”蘇端成慘不忍睹地掙紮着爬起來,叫道,“你叫什麽名字?我得先發個消息告訴我兄弟。”
哦,對了,就這麽貿貿然闖進去,不被人當成騙子才怪。“那天,你呢?我進去找誰?”
“啊?”
“我姓那,那五爺的那,叫那天。”那天爲了這倒黴名字不知被“啊?”了多少回了。打從十六歲開始,那天前前後後十一次跑到派出所門口、想把名字改了,可每次又都折了回來。名字這東西從出生那天就跟着自己,雖說添了不少麻煩,一旦真要改了,還是有點心虛。唉,習慣的力量真是可怕。
“我姓蘇,蘇端成。你就直接進去,一看就知道哪桌。”蘇端成一邊說一邊扭頭跑,看來真是忍不住了。
那天一想也是,這三男三女聯誼的飯局還能看不出來嗎?管他的,先進去鑒定一下品質,如果實在倒胃口的,大不了對不起老蘇,裝不認識也就完了。吃不吃的,倒也真無所謂。那天摸了摸到現在還隐隐有些酸痛的腮幫子,今晚确實也不宜多吃。
那天腮幫子疼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要從他立意來珍珠島講起。
那天那天看了一部電影,說的是潛水的事兒。那天大受感動之餘、心血來chao地想到要學潛水,于是在網上查了半天。不知是否珍珠島給搜索引擎貢獻了大量廣告費,排在前列的潛水勝地全都是珍珠島。那天耐着xing子翻了幾頁,終于放棄了繼續搜索,把自己學潛水的目的地定在了珍珠島。
那天從沒出過國,因此沒有辦護照。但好像有護照也沒用,珍珠島近年被列爲特别行政區,進出要另辦通行證。好在那天身家清白,排了半個小時隊,花費三百三十元,外加三十五元照相費,領到了一本印制jing美、估計除了這次、這輩子再也派不上什麽用場的特區通行證。
随通行證一同發放的、是一張奇怪的說明,說明上介紹說、珍珠島正在申請成爲“世界牙都”,因此非常注重牙齒的健康。去珍珠島旅遊的人需另外提供三個月之内的牙齒健康證明,凡患有牙周炎、牙龈炎,包括缺牙、龅牙、犬牙、蛀牙,甚至裝有假牙的人一律不得入島,入島邊防檢查的一個重要項目就是查牙。
那天心裏暗罵了一句cao蛋。雖然他的牙不存在問題,但是去看牙醫、開證明又得花一筆錢,在已經耗費了三百六十五大毛的前提下,這筆額外的牙科診金變成了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的冤大頭錢。
這是什麽tmd規矩?!簡直是對廣大牙病患者的齒别歧視!那天忿忿地想道。原本他就爲身爲天朝子民、進出本國領土還得辦什麽鳥毛通行證而感到惱火。出了辦證大廳,那天更感覺火上澆油,原因是辦證大廳門口那擡眼即見的、一溜排的牙科診所。國人的一條龍服務搞得就是好,在這種場合,你完全不必擔心缺了一把斬你的刀。
從立意去學潛水開始,經曆一百七十四小時的千辛萬苦和氣沖牛鬥之後,那天終于站在了珍珠島的邊防檢查站上。
約摸有一刻鍾的時間,他被迫擡着頭、張大了嘴等候牙防檢查。檢查站裏其實挺安靜的,除了一陣不絕于耳的“啊——”聲之外。前後左右擠滿了心急過關的人,每個人的狀态都和他差不多。故此,這“啊——”聲發得特别整齊,高中低三聲部的發音混合得極其融洽。遠遠望去,完全可以視作群體xing的突發學習河馬症候群。
那天是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但還沒把鍛煉計劃擴展到下颌。長時間的“啊——”狀态令他的腮幫子到現在仍處于過勞待恢複狀态中,不宜大肆咀嚼。
基本上,今天是個陽光燦爛的ri子,雖然臉部肌肉多多少少負了點小傷。那天心情愉悅地左右扭動、松弛着下巴。在這個“陽光燦爛”的夜晚,一陣悠閑的急行軍,在五分鍾内順利到達了大約一點五公裏之外的飯店。
蘇端成沒有詐他,這裏果然是一條飯店街。那天欣喜地發現了本地生意人的細緻,沿街所有的飯店都用巨幅廣告、或者霓虹燈标志着幾個大字:“供應流質”。看來,腮幫子抵抗力較弱的、絕不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