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浩是珍珠島上唯一的牙防所裏唯一的牙醫，島上六成的居民都到這兒看過牙。他清楚地記得鄭婆婆嘴裏已經一顆牙也沒剩下了。
“鄭婆婆，您這歲數長牙不稀奇，那叫做埋藏牙或者多生牙，挺普遍的，不用擔心。”錢浩微笑着拍拍治療椅的椅背，“您先躺下，我替您瞧瞧。”
鄭婆婆順從地躺了下來，錢浩踏下腳摯，将治療椅擡高到合适的位置，順手拉下額頭上的圓鏡。
“您别緊張，沒事的。”錢浩一邊拉上口罩，一邊安慰道。雖說人的年紀和經驗成正比，但是在這一行裏，無論多大歲數的病人都得當孩子哄。“來，張開嘴，啊——”
探棒還沒伸進鄭婆婆嘴裏，錢浩已經看到了她唇下露出的那四顆牙。
……
老年人新長的牙，一般都很小，通常是由于被其他牙齒占據了位置、而長期無法正常長出的第三磨牙“智齒”，可是鄭婆婆這四顆牙……
“鄭婆婆，這牙是什麽時候開始長的呀？”錢浩收回探棒，不動聲se地問道。
“怕有一個星期了。”鄭婆婆再次支起上半身。顯然，她不習慣躺着和頭頂上方的錢浩對話。“别的也沒啥，就是癢得慌。”
才一個星期？這牙的生長速度也太快了。
“那您一個星期之前有沒有吃過什麽特别的東西？或者有沒有碰上什麽特别的事情？”
“哦，吃過吃過。”鄭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些許羞澀，“我上個月去衛生院開了痔瘡，那裏的醫生給開了好些個藥。敢情就是那些個藥給鬧的呀？”
“您還記得都是些什麽藥嗎？”
“呦，這我可沒記住。”鄭婆婆爲難地道，“我就是按頓吃了。要不我回去拿來給錢大夫瞧瞧？那些藥盒子我還留着呢。”
肛腸科雖然不是錢浩的專業，但他多少也懂一些。痔瘡術後給配的藥無非是些痔瘡藥，以及收傷口、抗感染之類的藥物。而且，不管是什麽藥，也沒法讓人在短時間裏長出這麽四顆牙來。
“您先别急着回家拿，反正衛生院的醫生我都熟。”錢浩注意到，鄭婆婆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時不時地溜向自己額頭上的圓鏡，令他打心底裏産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别扭。盡量保持着微笑，錢浩起身道，“您躺一會兒，我打個電話過去問一下。”
珍珠島由六個大大小小的珊瑚礁島嶼組成，宛如一條小小的尾巴、以不規則的曲線、由母體陸地延伸向大海。衛生院位于大陸方向數起的第三個島——鹿鳴島上，和牙防所所在的鴻雁島之間還隔着第四個島——嘉魚島。
“李主任嗎？我是牙防所的小錢。”接電話的是衛生院的口腔科主任，在衛生院裏，他是業務上和錢浩聯系最多的醫生之一。“我這裏發現一例奇特的病例，您看您那兒能不能安排個床位，我想讓病人轉到衛生院做一個全面檢查。”
“……。”
李主任是一位風趣的醫生，平時話很多，因此也深得病人的擁護，這會兒恐怕是正忙着。錢浩見他沒答話，稍等了一下，又道：“李主任，要不我過會兒再給您打電話？”
“……是不是長了四顆牙？”李主任沒頭沒腦地問道。
“……是。”錢浩感到奇怪，爲什麽李主任會知道鄭婆婆的情況？
“……上下左右對稱，長在牙床外側，上牙大，下牙小？”李主任的聲音低了些，好像很累的樣子。
“……是。”
“最近是不是來我們衛生院看過病？”聽上去，李主任問話的口氣幾乎像是在哀求。
“……是。”
“……。”李主任再度沉默良久，才歎了口氣道，“唉，你先把病人送過來。戴上口罩手套，盡量不要跟病人多接觸。”
“……傳染？”錢浩大吃一驚，剛才與鄭婆婆的接觸時，他并未特别注意防護。如果屬于呼吸道傳染的話，自己大有可能已經中招。不過，學醫至今，錢浩從未聽說過有什麽病傳染長牙的。
李主任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含糊地答道：“不清楚。”
？？
什麽意思？錢浩催促般地追問道：“李主任？”
“唉，你待在牙防所，恐怕早晚還會遇到這樣的病例，就跟你明說了。”李主任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道，“上個月以來，我們已收治了四例這樣的病患。一開始，我們也搞不清原因，後來發現所有的病人最近都在我們這兒動過手術，并且輸過血。我們懷疑血庫出了問題，這幾位病人輸的都是o型血。我們徹底檢查了血庫裏的存血，以及輸血過程中可能用到的所有醫療設備、器材，沒能找到任何問題。”
“您是說，未必是在輸血過程中出了問題？”
“搞不清楚。我們回訪了同時期動手術，輸了其他血型血液的病人，他們并沒有出問題。”
“那您剛才說的傳染……”
“因爲無法判明原因，所以我們不能排除任何可能xing。”李主任頓了頓道，“就我個人來說，我懷疑是部分o型血病人本身的血液出了問題，當混入其他人的血液後會産生異變。”
“有沒有上報？”
“……還沒有。我多方打聽了一下，好像除了我們這兒之外，其他地方并沒有出現類似的病況。一來，我們不确定是否真的具有傳染xing；二來，我們也沒發現除了長牙之外，這種病對患者還有什麽别的危害xing；三來，我們還無法證實發病的原因……你知道，一旦上報，我們衛生院可能……”
“我明白，我明白。”
若發病的隻是少數人，不具備傳染xing，且沒有具體的危害的話，上報的确是自找麻煩。反之，錢浩倒是很有興趣參加這種新病的研究。若是研究的話，在沒有取得成果之前，當然是保密的好。
“……如果繼續出現新的病人的話，恐怕不上報也不行了。”李主任疲憊地道，“小錢啊，那個病人你自己送過來，順便來看看我這兒的醫療記錄，我也想聽聽你的專業意見。”
“好的，好的。我馬上過來。”這個邀請、錢浩求之不得。當然，作爲一個醫生，他首先得保障自身不被傳染。“李主任，除了血液之外，病人們真的沒有其他共同點嗎？會不會有其他傳播途徑？”
“暫時沒有發現。之所以懷疑是血液……”李主任沉吟了一下，換了個話題，“你看了那幾顆牙沒有聯想到什麽嗎？”
錢浩回想着鄭婆婆嘴裏的那四顆牙，尖銳、突出于牙床之外，如果隻長一顆的話，有點像……
“……犬牙？”
“嗯，可能你那個患者的牙還沒長足。你可以試想想它長到普通牙齒兩倍長時的狀态，那時就不像是犬牙，至少也像是狼牙了。”李主任的聲音裏帶着點戰栗，“……而且，我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會想起……想起傳說中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