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知曉他們這是故意要激怒我,我将這個認知瞞下,靠在牆上隐約聽見“淮南”二字,心中難過不已。輕歎一聲離開清涼殿,早在遇見淮南之時我便知道這一切他們都會顧忌,大約他們認爲我還不能放下他。
确實,若是我能夠放下他我也不至于如此,但是說是固執倒也不至于,因爲覺得沒有必要也沒有心力,這些日子以來幾乎耗光了我所有的期望,可能沒了希望心便不會被牽引着了。
回到守安閣,拿出紙筆認真地寫下個漢月的信件,明日便是離開的日子了,這一次離開怕是沒有再回來的機會了。說是難過也沒有,隻是覺得人生總是在不斷遷徙有種不安定的感覺。想比王城,我更希望自己能夠在孤煙大漠中自在生活。到底自己不是喜歡浮華的女子,在這掙紮中我也是累了。
這一次離開便做個了斷吧。
“守和。”穆依進來的時候我剛好将信件封口,我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知索然。我詢問他怎麽了,他突然認真地看着我,帶着一絲決絕,亦是點點的不舍。“這一次,我不和你們離開了,如果有需要,便寫信過來給我好了,我應承王上接管太醫院的工作了。”
“阿依,你怎麽了?爲什麽?這裏不是你喜歡的地方,你真的想呆在這種地方嗎?”我不解,他分明不喜歡這個地方,卻爲何要受這裏的規矩的束縛,無論多少個理由,我都想不透。
他微微側過身,眼神也從我臉上移開,許久都沒有作聲,我靜靜地看着他,明白他心中還是有糾結的。他搖搖頭,從衣襟處拿出一個鎏金藥盒,看上去名貴不已。我知道他們行醫之人會将自己最重要的藥收在精緻的盒子中,這些藥大都是難得而珍貴的。他走近我,将那個盒子遞到我的手中。
“這個交給你,是可以抑制你身上的迷幻散藥性的藥,先前我和淮南确認過藥方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你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也是好的。還有這個,給你。”他将身上的佩玉取下我看了一眼,卻是鳳凰和鳴的和田碧玉,我沒有接下,這個大約是有些意義的吧。
“這個你留着,以後若是遇上心愛的女子便送與她,我沒有資格收下這個東西。”我别過頭,卻沒能忽略他眼中的那一抹受傷。
他苦笑一下,這個男子從一開始便愛得熱烈,他學不會隐藏,我也不懂婉轉,到底還是傷害了他了。我不懂自己爲何會得到他的垂青,按理來說我絲毫稱不上什麽角色,得到最多的評價也就是英氣,就連淩雲木也時常嘲笑我沒有一分女子柔軟的作态。
“守和你可真是狠心,到如今這個地步你也不會心疼我一分,你若是佯裝不懂好歹我心中有幾分安慰,如今你這樣直接了斷拒絕我,叫我情何以堪。”我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安慰他,可能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錯的,倒不如就如此算了。
“我們莫要談這些好嗎?”我走到窗邊,窗外的雪竟是停了下來了。一點點涼意撲上我的臉頰,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既然你留下來了,便好好學會人情世故,千萬要警惕小人之心,保護好自己,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我們還是有見面的機會的。還有,幫我注意好西決這個人,我總覺得他對漢月是不懷好意的。”
我承認自己有意轉移話題,他或許知道或許不知,但這件事總算是過去了。我實在不喜歡别離時的場景,有一種感覺,覺得每一次告别都不會有下一次的相會,若是我不與他們告别的話,是不是我們還有重逢的機會。
我不知道,誰也無法知道。
穆依陪着我看了一會雪便讓宮人請走了,似乎是太醫院的配藥出現了問題,需要他去看一下,他隻與我說了句晚上見便匆匆離開了。我又重新回到書房,重新拿出紙筆,也寫了一封信給穆依。真的感覺我們還會相見,我想這會發生的,在不久以後的未來。
之後我又收拾了一下包袱,從桃木盒子中尋出我的那把劍,又将不久前淮南留下的那木镯簪子以及南風當鋪的印章收到包袱中,連帶着的還有幾件月白裙服。四年的時間,我和淮南之間便隻剩下這幾件東西還有殘破的回憶,想想還真是凄涼無比。
剩下的時間我到廚房打理着今晚的晚膳,依據穆依的話,今晚漢月應該會爲我設踐行宴,從小到大我未曾爲他做過一次飯,如今便爲他們做一頓吧。我的廚藝在父親的鍛煉下已經是足夠見人的,但是我不願操持家務,而在八月前醒來之時淮南便親自爲我做菜,他的廚藝好,我自然樂享其成了。
這種時候怎麽能少了酒這種東西,話說我已經許久沒有沾過酒了。我沒有酒瘾,但一喝便想喝個痛快。淮南是知道我這習慣的,所以他一直在明裏暗裏禁止我沾酒,我知道他的心思,也就随了他。但是今晚日子特殊,便讓自己再喝一回吧。
夜幕來的特别快,我準備好一切便獨自一人來守安閣北邊的酒窖,這裏的酒是我從漢月那裏讨來了,大多都是陳釀的好酒。但是一進去便聞到彌漫的梅花香,我尋着香味找到了那幾壇酒,仔細地聞了一下,是宅子那邊的梅花釀。他一直不肯讓我喝酒,但還是将酒都挪到我這邊來了,說到底,他終是疼我的。
搬着三壇酒回正廳時看到他們已經吃開了,剛才才讓人去請他們,這會全都出現了,一桌有六人,漢月也沒計較什麽身份之類的,但還是端坐在正位,淩雲木坐在他身旁,接下來依次是穆依,關冥,關嶺,南歌,南歌身旁空着一個位,那是留給我的。
看着我搬了這三壇酒,淩雲木笑嘻嘻地起來幫我的忙,除了漢月,其他人都起來了,我讓他們都坐下,走到漢月身旁坐下。“讓你們嘗嘗這人間難得美酒,不過别倒在我這,我懶得招待你們!”
說着我給他們面前的酒杯都倒滿了酒,卻沒有給漢月倒,他将杯子拿起來遞到我面前,我猶豫了許久還是給他斟了一杯。
“三杯,不可以再多了。”我嚴肅地看着他,他認命地點了點頭。這并非我不給他喝,隻是我們兩個雖然是兄妹,但他的酒量我實在不敢恭維,三杯都可能讓他倒下了。尋常宴會上他和的酒都是兌了許多水的,這才會讓人覺得是酒量很好的,事實上他的酒量和他的心一樣,隻能裝下一個人。
“守和,今天我要雪恥,這麽多年來,終于給我逮着這個機會了。我就不信自己喝不過你!”淩雲木豪邁地舉杯痛飲,這還沒有開動便開喝了,再看看别的人,關冥招呼着其他人,關嶺和南歌許是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低頭淺酌,倒是穆依一個人一杯接着一杯,我看着奪過他的酒杯。
“這我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總不能不賞臉吧!”我笑着看他,他淺笑執起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咀嚼了一會,默默地安靜了好久。所有人看着他這模樣,看上去有些怕我這桌上的菜,連漢月都露出嫌棄的模樣。我低頭看了漢月的杯子,已經是空的了。
“好吃。”他贊賞地笑了一下,酒氣上湧讓他的臉色通紅,俊俏的貴公子模樣更顯妖媚。他又加了一塊紅燒肉送進口中,我一下感覺到桌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随後大家都紛紛起筷,自然免不了對我一番誇獎,但是我最喜歡淩雲木對我的評價,他試過之後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有父親的味道”。
這大約是對我嘴角的嘉獎了,我舉杯與他碰了一下,默契地在紅燭的晃影中思念我們共同的親人。
熬不過淩雲木的死皮賴臉,最終我還是與他鬥起起酒來了。他喝酒有着軍士的豪邁氣勢,而我則與父親一樣慢慢下咽。這就是我一直取勝的緣故,這酒烈,越是喝得猛酒氣越是容易上來,旁邊醉倒的穆依便是最好的例子。
南歌和關嶺去外頭叫了轎子将穆依送回清涼殿,出門前他似乎清醒地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那時我正與淩雲木鬥到三十一杯,還保持着喝酒的姿态。無論如何,我都覺得那一眼像極了訣别,是我不喜歡的哀傷。
在各自喝下一壇酒之後淩雲木終于撐不住倒下了,他打了一個酒嗝後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了。他們依舊讓人将淩雲木送回去。我此時酒氣有些上身了,讓漢月扶着我到門口清醒一下。我很好奇漢月三杯酒後沒有倒下,他笑着與我說那三杯酒他都倒掉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着摸摸我的頭,“哥想和你說說話都好難啊。隻能用這種方法來騙你了。”
敢情從一開始淩雲木便是幌子,隻爲了成全他想要與我說話的**?
“這一次離開之後就不要再回來了,山月,哥不需要你的守護,我自己可以的。母後當年早就料到了終有一天你會背負着一些的,所以她同我說過,焚史書的緣故隻是爲了讓你可以平凡活下去,我想我們都到了最後一步了,安國的命運掌握在我們的手中,但是你我的命運在我們手中。好好活下去,上天不會辜負努力活着的人的。”
那是我最後一次和漢月面對面的交談,在那之後我與他雖然還有書信來往,但卻沒有再見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