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想,死而複生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是否正常。七個月以前我從三年的深睡中醒來,然後用了八個月的時間經曆了我前半生都未曾經曆過的一切,然後再雪落之時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當我睜開眼時一切又是一副熟悉的景象。明晃晃的的紅燭搖曳着迷亂的光,紅色的帷帳在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床邊安靜地趴着一個人,沒有漢月,沒有淩雲木,更沒有淮南。守着的是穆依。
三月時我醒來無盡地惶恐,如今再次蘇醒心中卻是微涼。我坐起身來,腦子有些混亂。窗外隐隐可見雪飄落的影子,穆依被我的動作驚醒,他看着我眼中帶着疑惑,一瞬間又被欣喜取代,他激動地紅着臉向我詢問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搖搖頭,心中的失落幾乎無法掩蓋。
“我睡了多久?”像上一次我醒來一樣,我又問出了這句話,我一會又會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穆依卻告訴我,我睡了有六個時辰。我有些驚訝,跌跌撞撞地起身,他想要扶我一把,我拒絕了,一個人走到門前,鄭重地打開大門。
在哪裏,我分明看到有一抹暗紅出現,在夢中我亦是聽到他的話語。他一直在我身旁,卻從不肯現身,就連如今他夜不肯再讓我見一面。
“守和,你不要跑出去!”身後傳來穆依焦急的聲音,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入雪中,赤腳沒在白色的雪中,凍出嬌豔的粉色。身上隻穿着單薄的裏衣,雪落到身上融化打濕了衣服,凍的我渾身發抖。
我茫然地看着周圍這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絲毫邁不開腳步,隻有不停地搜索着他的身影,天真地以爲他會心軟,他會出現。
南歌聽到喊聲打開門看了一下,又匆匆回到屋裏拿了一件鬥篷,急匆匆地跑過來爲我披上。
“他在哪裏?”我的聲音比這雪還要冷上幾分,哪怕牙齒在打顫,聲音在顫抖,我都知道,那種熟悉的味道隻在他身上有,任何人都無法模仿。他肯定用了什麽辦法将我從死亡的邊境中又拉了回來,就像三年前一樣,我知道這中間付出的代價有多大!
“公主殿下,屬下求你了,驸馬沒有回來過,求你不要再惦記着他了,這一切就讓它過去吧,我們好好過日子好嗎?”她跪了下來,眼中蓄滿淚水,可是我隻想求一個答案,穆依想要制住我,卻被我放手摔到雪地上。
“你們都騙我,他就在這裏,他怎麽了,告訴我他在哪裏,告訴我他怎麽了!”心中盈滿了不安,我從不相信心有靈犀這回事,但是卻直覺他出了什麽事,他們将一切都瞞着我,這樣做究竟有何好處。
“你瘋了你,這樣作踐你自己值得嗎?”淩雲木和漢月忽然從外頭匆匆趕來,發脾氣的卻是淩雲木,自小到大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拉扯着我,妄圖将我拉進屋子裏。我竭盡全力掙脫他,不留餘地推開他。
“他在哪裏?你們知道的對不對,在你們心中我的命就比他的命重要,但在我的心中,我不願以這種方式苟活着,告訴我,他在哪裏?”我丢下身上披着的衣裳,走到屋檐的下方,冷冷地看着他們。
“他沒有出現,你也沒有生命危險,你隻是迷幻散的藥性發作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心中的幻想。”漢月的眼光有些複雜,看着我,有一絲心痛。
“我不相信,我知道他在我的身邊,我聞到他的味道,這是屬于他的味道,他來過的。”我竭力抗拒這個事實,但在穆依拿出我的平安鎖之時我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崩塌了,心中無盡的悲涼。這裏頭,是他留給我的迷幻散的藥,那是參雜着他鮮血的藥物,一切,真的隻是我的幻想嗎?
許久,久到身體僵直在原地,無法動彈。指甲滿是青紫色,身體失去了所有知覺。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我不懂什麽事心灰意冷,隻知道此時心中缺了口,腦袋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做欲哭無淚,隻知道眼睛幹澀,憋着一股氣就是沒有淚水。失去他,我成了徹徹底底的石心,不懂悲傷更不懂淚水。
“山月……”
我蹲下來,雙手緊緊地抱着膝蓋,真的沒有了一切思緒,任何悲傷難過都沒有,隻是覺得心裏好空好空,沒有一絲生得**,也沒有尋死的念頭。我想話本裏那些悲情的話段都是騙人的,在怎樣的傾世絕戀,都不會使人有死去活來的念頭。
我們算不得多麽轟轟烈烈,若是有,也該是彼此間未曾斷絕的算計和夾雜在中間不易察覺的真情。隻是我們終究捉不住那根飄蕩的紅線,唯有糾纏着分離,唯有離别時的依戀和懷念。
“不要靠近我!”
“不要靠近她。”
意外地和淩雲木同時開口,前者是惶恐,而後者是無盡的擔憂。我想起當初與淮南也是這個樣子的,默契地讓人驚異。而如今淩雲木的話語卻隻讓我感到更加的無助,人一旦有了依靠,便會不顧一切地軟弱。
“不要靠近她,王上,我,交給我吧。”淩雲木的聲音在風雪中更加破碎,我擡起眼看着他,他朝着我笑了一下。那是屬于父親的笑容,淩雲木終是長成了父親一般的男子。
“淩雲木……”我看着他靠近我,終是沒有說什麽,他走到我身前,蹲下身将我肩上的雪拍下,眼中閃爍着我看不懂的深思,卻像極了父親。“我想父親了,我們回去好嗎?回到那個隻有父親和你的日子,我隻是守和。我們回去好嗎?”
“守和……”他摟着我,将我橫抱起來,往裏頭走去。“去給她燒些熱水吧,已經發起低燒來了。”他甚至沒有回過頭,也沒有看我,隻是朝着裏頭走去,将我放在椅子上,立馬給我倒了杯熱水,又讓穆依給我診脈。
我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了,任由他們折騰,我很好奇淩雲木那句沒有說完的話,大約他知道再如何也不可能回到曾經了吧,再如何我們都必須背負屬于我們的使命吧。
“忘記那些傷心難過的事,守和,你身邊還有我們,請爲我們展開笑顔,請接受所有你能夠接受,所有你不能接受的事。爲我們,爲這些一心向着你的人好嗎?他已經離開,便讓他離開,你該有一個新的生活,哪怕心裏暫時還無法接受别人,也不要将自己囚困在你們的回憶中。”
我點點頭,“僅此一次,再也不會了。淩雲木,對不起。”對不起的是我放棄了我們的誓言,違背了不讓他擔心的承諾,至父親過世之後,他便接替了父親所有的責任,守護着我,而我卻爲了自己的私欲一直傷害他,他害怕了,害怕終有一天會留不住我,他曾經說過,我是個抓不住的人,總有一天會從他身邊離開的。
“低燒,傷口感染了嗎?守和,解開你手上的手帕可以嗎?”我有些疑惑,但還是聽從了穆依的指示,讓我驚訝地是手中的黑線已經不見了,見到我疑惑的眼神,穆依笑了笑。“這大概是之前受傷時淮南治療時帶的副作用,當初他也不和我說,這種副作用隻要放一些血出來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難怪一直以來這條黑線總往上蔓延,可我卻一點事也沒有。是我太過憂慮導緻出現幻覺了嗎?
“這一次你可留下了巨大的禍害了,你知道這一次害你的人是誰嗎?是你救下的那個秀女,在采薇閣當差的那一個。剛才我們就是去處理了這件事,沒想到才離開一下竟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還真不能讓人安心啊!”漢月的語氣中帶着些微的指責,但更多的是喜悅,可能現在這種皆大歡喜的結局是他願意看到的。
“傷口我給你處理好了,你趕緊梳理一下,換一身衣服,好好睡上一覺,過幾日便會好了。但是要記住傷口不要下水,可能會再次感染。”穆依啰啰嗦嗦地講了一大堆,我沒聽下幾句,關嶺将水弄好之後便過來請示我了,南歌詢問我是否需要幫忙,我搖搖頭,讓他們都離開。
“等你好了,我們便南下一趟,帶你走一趟父親曾經走過的路線,到時候你便知道他是如何将一切都教授給你的了。”關門的時候淩雲木突然朝着我說,南下,原本在木二失蹤前我們也計劃要南下的,結果一耽擱便失去了這個機會。
我點點頭,心中想着趁這個機會好好的調整好自己,現在的安國,更需要的是守和,而不是嬌柔做态的山月公主!
我尋了一套淺白裏衣,整個人泡在溫暖的水中,彌漫的水霧帶給我不真實感,淚水在不經意間滑落下來。其實這中間有幾分謊言我豈會不知,隻是這一切到如今都沒有意義了,今日過後,一切都會過去。
所有的悲歡離合,就此終結。死裏逃生這麽多回,該還的債,該還的情,也都該結束了吧。